小男孩的父親聽到里屋臟老太太的傳喚，他終于放下一直提著的耳朵（高度警覺時他的耳朵就會不由自主的提高起來），像頭瞎驢一般的從屋外撞進(jìn)屋內(nèi)，雙手端著的洗臉盆竟因激動差點被門框撞掉，但他榆樹皮般的臉上明顯洋溢著甜蜜和幸福的憨笑。

小男孩的母親聽到臟老太太的呼叫，她因痛苦本已消失飴盡的慈祥一下子又恢復(fù)過來，極力欠了欠重如泰山的身子，強忍著撕心裂肺的疼痛，溫情的眼光沐浴在她最新的產(chǎn)品小男孩身上，成就感的表情一覽無余。

臟老太太面對這個男人和女人，把臉子從剛才的興奮中收回去，道貌岸然地把干樹枝一般的手伸進(jìn)臉盆里，嘴里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試試水溫”，其實是在水下悄悄揉動自己的那雙老“樹枝”。

等臟老太太把那雙黑乎乎的臟手洗得手心露出一片白色而手背依然黑得發(fā)亮的時候，她這才撩起一點水，點灑在小男孩的新鮮稚嫩的小屁蛋上，當(dāng)然沒顧及他再次的聲嘶力竭的哭叫，而是口中念念有詞：“洗洗蛋，做知縣，洗洗溝，做知州。渾身上下都洗遍，將來一定做大款。”

然而，樂極生悲，這次臟老太太失手了，在一屋子里的人都興奮高興的時候，小男孩突然急速的抖動起來，不一會兒竟咽了氣，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新鮮的世界就急忙又轉(zhuǎn)到冥冥之中去了。

剛剛高興得無以形容的男人和女人悲痛欲絕，抱著剛剛死去的孩子親了又親，哭了又哭，最終不得不交由孩子的父親把死孩子裝進(jìn)一口水缸里，連夜埋到村北的沙崗上去。

村子北邊穆山腳下是一片黃沙遍野的荒地，村上人種不出來莊稼，從老輩子起就把那里做了埋人的地方。

墳地里的幾棵柏樹，光有樹干，沒有樹枝，白花花的，像老壽星一樣笑呵呵的迎接著前來報到的靈魂們。烏鴉有時候會突然撲棱棱從埋有靈魂的墳地里飛起來，嚇人一跳后，掠過頭頂，劃著弧飛到柏樹上去。

那男人用柳條編成的大筐，背著裝有兒子的那口水缸，緩慢地朝墳地走去。雖然是寒冷的冬季，但他依然出了一身大汗。

最終，他來到臨近墳地的一個大石頭底下，用鐵鍬挖了一個長方形大坑，把水缸慢慢放進(jìn)去，埋上沙土，堆起一個小墳頭，插上備好的紙縷兒（把燒紙剪成豎條，夾在高粱秸稈上的祭品），快速回家。

按照村子里的習(xí)俗，死孩子是不準(zhǔn)埋到正式墳地里去的，只能埋在墳地的邊緣，并且必須在夜里埋葬。

臟老太太百無聊賴地走了，身后沒有留下一言半語，是默默無語兩眼淚著走的。

女人的聲音消失了，狗的吠叫停止了，山村恢復(fù)了死一般的黑暗與寂靜。

埋完兒子回來的男人抽泣著安慰妻子，妻子抽泣著接受著他的安慰，二人渾渾噩噩緩慢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