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金放學回家在胡同口看見幾個人,幾個正往墻上刷字的人,一個大大的圓圈,中間一個大大的‘拆’字,這是什么?萬金沒有像別的十七八歲的孩子那樣好奇,只是看了兩眼,就回家了,回到擺著爺爺照片和骨灰的家了,像往常一樣,點上一炷香,摸摸爺爺的相框,淡淡的笑笑,然后去掃院子,再蹲在爺爺常坐的椅子邊看書。
“萬金啊,咱們這要拆遷了,你有什么要求嗎?告訴爺爺,我給你向上面反映一下!”街道辦的張大爺拿著一張表格進來了。萬金迷惑的抬頭望著張大爺,他不知什么叫拆遷,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要求,迷惑的表情讓張大爺不禁有了一絲憐惜,“咱們這個胡同太老了,雨季灌水,路又窄,出于安全考慮,這里將要改造,老區居民呢,遷去別處,不愿遷的,給一部分錢,自己去買房子住。你呢,嗯,嚴格的說,沒有權利繼承這處房子,但是老武也沒有親人了,你爺倆這關系,我看去爭取一下,補償點錢也是可以的,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萬金沒有回答,反而低下頭去。一年多來,這里就是家,和有木婆婆的那個山里的家一樣,讓他依戀,讓他牽掛,現在承載著他和爺爺點點滴滴的老房子也要不存在了?雖然爺爺不在了,可每當回到這兒,看看爺爺的照片,他就覺著爺爺就在這個家里,還在陪著他,還在等著武老師回來。什么錢不錢的,拆不拆的,關我甚么事?萬金不想離開這兒,也不想這兒被拆,他倔強的低著頭,一言不發。
“好吧,孩子!你再考慮考慮,爺爺也不逼你,你現在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人死不能復生,如果你武爺爺還在,他也一定不愿意看見你現在這副樣子,你以后的路還很長,如果就此消沉,對你,對你武爺爺都是不負責任,孩子,想一想吧,這兩天給我回個話,我走了啊!”
“咱這就要拆遷了,也不知給補多少錢,其實也是好事,咱這胡同早就該拆了。”
“聽老張說,一間房給六七萬呢,這要算算,連上院子,每家大概都有二十多萬吧,買小面積樓房也夠了,唉,到老了,還能住住樓房,就是不知道爬樓梯,這腿腳還給不給力。”
“唉,我兒子和兒媳婦現在搬過來跟我一起住了,這倆冤家,原來是打死都不會過來的,現在好,只要打不死,就住這兒,說什么啦,是住房困難戶,到時候有照顧,唉,年輕輕的,把心思都放這里了。”幾個老頭老太太在胡同里討論著。聽的出他們在熱切的等著拆遷。
“老頭子,聽說了嗎?老武家那個胡同就要拆遷了,唉,這下子可好,人家萬金一下子就有錢了,曉璐啊,沒盼頭了,哎!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啊?一天到晚拉著個臉,給誰看啊?”盧老板厭煩的看看他媳婦,撇撇嘴又去看別處了,現在盧老板添了個毛病,牙床上起泡,他不愿意說話,是因為嘴不舒服,可這娘倆,除了吃飯,睡覺和上街以外,就是纏著他,當然,話題就倆個字‘萬金’。聽的盧老板現在是幾近崩潰,不過剛才那幾句話,倒是在他心里盤旋著,盤旋著,久久回蕩‘萬金一下子就有錢了!就有錢了!’。他的臉抽搐了一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甭想那么如意!”兇狠的目光和狠狠的聲音把老板娘嚇了一跳,趕緊悄悄的溜了。
盧老板走進街道辦的辦公室,張大爺正在和幾個人說話,沒留意他,“唉,萬金這孩子啊,可能是太留戀這老房子啦,他一個孤兒,老武又對他那么好,能不睹物思人嗎?可是,這事越這樣越不好辦啊,一個胡同就他一個不愿意搬,咱這不也是完不成任務不是?”
“你不和他談談條件,他哪有那么痛快,什么年代了,誰還會為了什么感情的事放過大把的票子,老張啊,你這工作觀念落后了,不行我去,唉!不對,好像游萬金沒有繼承權啊,和他費什么勁,收歸國有,給他看看公文,全齊了。”
“不行,老武有遺囑,身后所有財產都是萬金的,你不知道,我知道,再說了,你起這個念頭是不是也太狠了點,就為了工作,把一個孩子弄得無家可歸?什么人性?”
“唉!老張你別罵人啊,我只是以事論事,行了,就當我剛才放了個屁,可總得想辦法不是?”
“想是想了,就是不知道萬金同意不?”
“說說看,大家給你參謀參謀!”
“我是想啊,給老武在郊區買塊墓地,然后呢,再跟上面打個報告,看能不能多爭取點錢給萬金,等著以后這里改造完了,再讓他回遷!”
“挺好啊!這不是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嗎!”“這辦法行得通!”“那就去和萬金商量商量?”張大爺一擺手止住大家的話,然后悠悠的說:“先不著急,現在就差萬金一個了,再給他幾天時間,也好讓他在老房子里安生幾天,等拆了,就再也沒有老樣子嘍!哈哈,小年輕也懂得懷舊,難得!難得!”張大爺說完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盧老板聽到這,皺了皺眉悄悄溜了出去。
“萬金啊,聽說你那要拆遷了?”班主任關切的問。
“是!”
“那以后就搬學校來住吧,我跟校長去打個招呼!”
“不!”萬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回答卻很堅決。
班主任皺了皺眉,不解的看了看萬金,兩年了,這個大男孩變了,變得更加默默不語了,但是分明也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他身上有著成年和少年混雜的特殊氣質,一時間,到讓班主任摸不著頭腦了,想再問幾句,可萬金已經扭頭進了教室,只好搖搖頭作罷。
“萬金啊,在家嗎?”幾個鄰居來了,萬金還和往常一樣蹲在院子里看書,見鄰居們進來,忙去屋里搬出幾把凳子,讓大家坐。幾個人互相瞅瞅,好像在商量是誰先開口,年紀大的一位見大家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也就先開口了:“萬金啊!大伙是來跟你商量商量,搬吧,總不能因為你自己,大伙都窩在這兒,你也看見了,咱這兒實在是太破了,不改造,往后誰還住得下去啊?”
“是啊,老張說了,你爺爺是烈士家屬,他已經去申請墓地了,到時候,你爺爺入土為安了,想他了,去墓地看看。你說行不行啊!”
“再說了,以后守著這空房子也沒用不是?等你考了大學,誰還在這照顧著,與其放壞了,倒不如早點變現錢,你上學也得需要錢不是?”幾個人說的很誠懇,尤其都是原來要好的老鄰居。
萬金低著的頭終于抬起來了,“大爺,大娘,如果這樣,那就聽您們的,我搬!”
幾個人都松了一口氣“唉!這就對了,這孩子,你爺爺不會怪你的,你這是為大伙啊。”“是啊,這會兒了,還有這么重情義的好孩子,真是難得。”“那要這樣,我們就通知老張去了。”
“老師!我想捐款!”萬金看著班主任懇切的說道。
“萬金,你捐款?”
“是的!用武老師父女的名義捐款,他們的房子要拆遷了,政府給了一筆拆遷款,我要用這筆錢替爺爺和老師完成心愿,捐給那些上不起學的孩子們。請您給聯系民政局吧!”
老師注視著萬金,好大一會,點了點頭,“好的,萬金,我替老師們謝謝你,替孩子們謝謝你!謝謝武老,謝謝武老師!”
推土機轟鳴著將一間間青色的老房推倒了,卷起一陣陣塵土,忽然司機停住了,緊接著熄滅了推土機,然后跳下車,朝著張大爺揮揮手,街道辦的幾個人見狀奔了過去,原來,有一個人站在武老家門口,那是萬金,他朝著司機擺了擺手,然后慢慢的走進院子,在爺爺常坐的那個地方跪了下去,靜靜的跪著。張大爺走到近處了,看看是這情況,就拉著司機去一邊說話了。
可就在這時候,一個胖大的身影一晃,站到了推土機前,伸出雙手大聲喊著:“你們不能推,這是欺負人,欺負一個孤兒算什么本事,有種的從老子身上壓過去,我就不信了,這世上就沒有公道,就沒有天理了!”
這是誰?是盧老板!人聚了過來,越來越多的人聚了過來,“真仗義!”“這是誰啊?”“超市的盧老板啊!”“這不是胡攪合嗎?人家萬金是想什么,那是再最后一次看看爺爺的房子,他這是起哄。”“可不是!起什么哄啊!”“八成是腦子有點問題了!”
原本還一副慷慨壯烈樣子的盧老板,聽著聽著,好像泄了氣的皮球,四周瞅瞅,找個人逢鉆了出去。身后響起一陣‘嘔’的起哄聲。萬金戀戀不舍的走出院子,到門口又注視了一會兒,然后扭頭大步的朝遠方走去。他的身影瀟灑俊逸,頭高高的昂著,越行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