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放學的時候，溫柔跟表姐白藍藍一起走路回家。路過自己家門口的時候，溫柔看到爺爺坐在門檻上，手里還拿著一個碗。

三奶奶看見溫柔，笑道：“柔柔，你爺爺在等你放學呢！你看，他怕錯過了，連把碗拿回廚房都不愿意，生怕一時眼錯不見，你就回你外婆家了。”

“爺爺，你真笨，到了家門口我還不知道回來么？”溫柔說。

溫柔對表姐說不回去了，白藍藍笑道：“那你下個月的生活費怎么辦？”

這下溫柔犯了難。然后便聽到爺爺說，“你還是快跟藍藍一起回去吧，明天下午去上學的時候，再進來陪我說說話吧！”

溫柔將省下來的生活費買的酸溜糖拿出來喂給爺爺吃，然后笑道：“好不好吃？我下周還給你買！”然后便聽到三奶奶在旁邊贊嘆溫柔孝順懂事。三奶奶說，二哥啊，等你家柔柔長大了，你就享福了。

看著爺爺精神尚可，溫柔還是依依不舍的同表姐一起走了。溫柔感覺得到背后那炙熱的視線，不知道他站在原地看了多久。這讓溫柔心里酸酸的。

等回到外婆家，便看到青隅坐在院子里同阿貍一起寫作業。

“溫柔，我去你教室里找你，他們說你早走了。”青隅抬起頭來笑。

溫柔怔愣，“找我做什么？”

青隅把筆放下來，道：“找你一起回家啊！”說得理所當然。

溫柔歉疚的笑了笑，道：“我回家去了一趟。”

“哦。”青隅不再說話，重新拿起筆，默默地寫作業。

小舅媽在樓上喊，“柔柔回來了？過來照看一下妹妹，我要去西坡扯花生。”

溫柔放下書包，去樓上將小表妹抱了下來，坐在門檻上看青隅寫作業。溫柔對小舅媽說，“我有很多作業要寫。”

小舅媽道：“假趕。等我回來你再寫作業也不遲啊！沒看到要下雨了么？再不把花生弄回來，會爛在地里的。”

今天是陰天，陰沉沉的，像是新學的詩句“黑云壓城城欲摧”。溫柔看著青隅，仿佛感覺到他散發著一種陽光般的光芒。第一天入學，溫柔便看到青隅了，當時只覺得這個男孩子怎么可以這么干凈明朗，仿佛世界上任何的溢美之詞都可以堆在他身上似的。

“青隅~”溫柔抱著小表妹，任小表妹揪著她的頭發，沖著院子里面喊。

青隅抬起頭來笑笑，問：“什么事？”

溫柔說：“天這么陰，要下雨了。”

青隅依舊笑得溫和，說，“所以我要趕快寫完作業給我哥送傘去啊！”

溫柔沉默了，靜靜的看著青隅做功課。忽然，又開口問道：“青隅，青隅，你們的功課難不難？”

“還好吧，只要上課聽了講，都會做的。”青隅說。

溫柔訕訕，道：“是啊，青隅你是好學生嘛！不像我那么笨，差兩分就進精英班了，現在還在平行班折騰。”

青隅不說話，繼續寫作業。于是溫柔又問道：“青隅，你高中要去哪里讀？”

“L中。”青隅好脾氣的回答著溫柔的每一個問題。

阿貍不耐煩了，丟下筆，道：“溫柔你究竟想問什么？自己不學習沒事做就不要打擾我們做作業好不好？青隅哥哥是脾氣好才會這么耐煩你的，你自己怎么不知道看人臉色啊？住在人家家里還這么囂張！”

溫柔聽了，臉紅一陣白一陣，半響，說：“阿貍你這是什么話？我沒事做？那我抱的這是誰的妹妹啊？住在人家家里？我住的是我外婆的家。”

阿貍瞄了一眼溫柔手中玩得不亦樂乎的小茵，站起來指著溫柔，咄咄逼人道：“你算什么東西？你外婆是我奶奶，她家就是我家！你住在我家，不替我照看一下小茵，是想白住嗎？想得倒美！”

“你……”溫柔氣結，把小茵放在地上，道：“我不管了，又不是我的妹妹，她趴在地上吃雞屎吃鴨屎也不關我的事。”

聽到這話，青隅很不厚道的笑了出來，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憋得很辛苦。

“你敢！”小茵被溫柔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阿貍眉一皺，便要發飆，阿貍說：“溫柔，你好！你好！你他媽的給我滾回你自己家去！才來幾個星期？居然就騎在我們姐妹頭上了！你以為自己多了不起嗎？不就是一個倒霉孩子，不然你爸媽怎么會跑那么遠去打工？”

溫柔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眼圈一紅便要哭，她下意識的看向青隅，想要聽他替她說兩句，然后便聽到青隅嘆氣。青隅說：“兩姐妹嘛，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這么針尖對麥芒的！都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溫柔你是姐姐，阿貍你是妹妹，一人讓一步吧！”

青隅這么一說，溫柔眼圈紅得更厲害了。是啊，她憑什么認為青隅會替她說話？他們不過認識一周而已，能說出這樣公正的勸諭已經很值得她高興了。溫柔想到自己的書包里，有一沓子信，都是自己班上女生讓她轉叫給青隅的。娟子是個大嘴巴，溫柔不過是去錢施芳那里去拿了幾個梨子，回頭發現所有認識的人都知道她和三年級的青隅成了鄰居。于是，女孩子們所有寫給青隅的請求交筆友的信都到了溫柔手里。

溫柔嘆了口氣，抱起還趴在地上哭泣的小茵，轉身便要往樓上走去。

阿貍只道是溫柔怕了她，笑得洋洋得意，道：“溫柔，你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我和小茵姐妹是你可以欺負的嗎？這個院子誰不知道你是個不孝女，六年級的時候就會自殺來威脅自己的親媽了？不要臉！”

溫柔聽了猛然一驚，怔怔的轉身，抬頭，青隅只看到她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眼神中卻是從未見過的絕望。

溫柔抬頭看青隅，一字一句的問道：“你也知道？”

青隅不能說謊，只得點頭。

溫柔慘笑一聲，不說話了，小茵被這樣的溫柔嚇壞了，手腳并用往地上爬，溫柔任小茵從她身上爬下去，滿眼凄惶。

阿貍得意道：“裝吧，你再裝啊！要不是你鬧自殺，我姑怎么會出去打工？”

溫柔低頭，覺得滿心荒涼，只覺得冷。半響，估摸著阿貍就要再次開口，溫柔抬起頭，定定的盯著青隅。

青隅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然后便開口了，聲音依然清朗：“溫柔，你又何必在乎別人說什么呢？你那個時候還太小，哪里懂那么多？人都是要犯錯的。你呀！”

那時候，不過是去年。

溫柔剛剛只覺得冷，青隅這么一說，她竟覺得自己身處冰天雪地，凍成了冰渣子。她張了張嘴，想說，青隅，你不懂，你不懂！我沒有錯，如果再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依然會和當初選擇一樣的方式。你小看了一個女孩子的自尊，是有多么的強烈。

那一天，溫柔有兩次和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

幾年后，當青隅出事后，冉琴琴拽著溫柔的校服領子問她怎么不去死。溫柔只是淡淡道，只有死過的人才會知道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只有自殺過的人，才沒有勇氣自殺。她溫柔曾經在一天之內面對了兩次死亡，從此，再也不敢輕言自己的生死，因為，怕了。然后，冉琴琴便看著溫柔手中那把從她那兒搶過的刀片發呆，差一點，那刀片便在她的手腕上盛開一朵妖冶的血花，是溫柔突然冒出來阻止了。

那時，溫柔六年級，為了所謂少女的自尊和自己的母親針尖對麥芒，當溫柔做出喝藥自殺的出格舉動的時候，溫柔媽媽終于表面上妥協了。然后，溫柔趕著去上課，差一點，差一點就被車撞死。那一瞬間溫柔想起了五歲時的那場意外。那場因父母疏忽引起的意外是溫柔第一次面對死亡，并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永遠的疤痕。

溫柔只覺得委屈，為什么，為什么她溫柔面臨死亡那么多次，偏偏青隅拿她自殺的那回來說話？為什么，就連青隅，也口口聲聲說她錯了？

阿貍笑得得意，道：“青隅哥哥，我就說不要同她一起玩，她有病，神經病！”

溫柔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向阿貍，她們是表姐妹啊，為什么她會用這么惡毒的語言來說她？她們是三代以內的直系血親，不是什么旁的外人！

然后便聽到青隅再次開口，青隅說：“在背后嚼別人舌根這種錯，每個人都會犯，有些人還會不停的不斷的犯，我們若是一個一個的去在意，人生不是多了許多委屈？所以，溫柔，你要原諒，人無完人，你不能指望全世界都懂你。尤其是那些自以為是的成年人，總以為自己一定是對的，真真是好笑，真真是愚蠢，是不是？”

溫柔驚訝的望向青隅，青隅正笑得一臉溫和，溫柔心中劃過一個念頭，就算是全世界都不懂我又怎么樣？青隅，青隅，只要你懂我就好了。溫柔在心中一遍一遍的默念著青隅，像是輕聲喟嘆。

只是，阿貍從小刁蠻任性慣了，青隅又從來都是把她當妹妹寵著，此時此刻，她怎么可能受得了青隅幫著溫柔說話？青隅的冷嘲熱諷，很容易引起一個小孩子的無所顧忌。而阿貍，很自然的把所有的一切歸咎在了罪魁禍首溫柔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