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葉留在院子旁的工人宿舍睡覺，起初老葉還在想要不要跟大家打招呼，萬一工人們不會說普通話怎么辦？我說我怎么知道。忐忑了許久，我們在校長的引導下進去后，發現整個大倉庫只有兩個蓋著床單的床。

校長搓著手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啊，學校條件有限，只能提供這些。好在現在不是很冷，鋪蓋的問題一定在半年內解決。”

老葉抽出煙遞給校長，問：“其他老師呢？”

“下礦了。”

我和老葉對視了一下。

“下礦的都死了。”

我和老葉又對視了一下。

“只剩了一個女老師，她沒下過礦，還算留了個火種老師。這兒的鐵礦上人手不夠，很多當地人都要去礦上干活。要不是去年礦難，你們還沒這差事呢。其他老師，包括我在內，都是本地人，一邊給學校打工一邊給礦上打工，很辛苦的。我年紀大了嘛，去年剛剛退下來。不然就和那幾個老師一起拿安撫金了。我們晚上還要備課，其實就是自學嘛，只是比學生們早學一天。今年沒什么人當老師了，班也少了。”

我暗笑一聲，頭一次聽說有半工半讀的老師。

校長問：“這位同志笑什么呢？”

“哦，沒什么，我說咱學校的老師都很淳樸啊。有沒有其他的……像我們這樣……”

“沒沒沒，你們是苗子，都是好大學畢業的。我們幾個來應聘做老師的時候只有一個條件，就是會說普通話。可是來檢查的領導自己都不會說，檢查個屁呢。”

“那怎么檢查啊？”

“那領導吃飯的時候喝多了，偷偷告訴我說，其實很好檢查，只要他聽不懂的，說的就是普通話。我一聽，就拿普通話罵了一句‘狗逼玩意’。他還一個勁哈哈大笑呢，說‘就這么回事，就這么回事’。”校長把煤油燈往門外挑了挑，說：“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咱學校就倆燈泡，一個暗的給你們了，那一個在我辦公桌抽屜里，留著備用哩。這煤油燈放在這冒黑煙，我就提走了啊。早點睡覺吧。我不和你們聊天了，說普通話說的我嘴快抽歪了。”

校長走后，老葉把衣服規整好，然后從大到小放好。他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但我對這卻不甚滿意，不過權當找了個免費宿舍，聊勝于無。

我躺在床上側看著老葉，笑著說：“本來這學校有倆燈泡，咱來了，就成仨了。”

老葉無邪地和我對視了一會，把頭扭走，說：“啥啊？”

我壞笑了一下，剛要說什么，外面傳來一聲有力的咳嗽，伴隨著悠揚的一句：“苗子們，該關燈睡覺啦。”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我驀地醒了，突然覺得有鬼鬼祟祟的聲音。我往窗外望去，教室里飄著一盞盞鬼火一樣的東西。我忙推醒老葉，老葉揉著眼睛，沒用我說便發現了詭異。我們兩個人潛伏過去，赫然發現是孩子們！老葉心疼地說：“這什么情況，現在有四點了嗎？”

“剛過，他們怎么了這是？”

“不知道，進去問問。”

老葉走到講臺上，拿黑板擦當驚堂木敲了敲桌子，問：“你們怎么這個時候來學校啊？”

晨讀聲緩緩平息。孩子們把頭全部抬起來，在蠟燭的照射下全是鬼氣森森的小臉。我和老葉一陣發毛，老葉趕緊呵斥道：“都把蠟燭放桌子上，你，飯很稀，你說。”

我補充道：“飯特稀，飯特稀。”

范特西站起來，小聲說：“我們家沒鬧鈴，家長這時候正好方便叫我們。如果這個時候不叫我們，我們會睡過頭的。”

老葉問：“你們不會聽雞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