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皓月當空。
桃花林的桃花在這一夜,估計快凋落光了。
銀光閃閃的劍端在月光下,發著冷冷的弧光,滿天地間紛飛的桃花,粉粉的,淡淡的,像一群蝴蝶翩翩起舞,長長的劍身上凝滯的鮮血黏住了幾瓣,淡粉淡粉的,像幾只停泊的仙蝶,不忍離去。
一棵主莖粗壯的桃樹上,站著一個白衣人,他的肩上,胸口已染滿了紅紅的鮮血,此刻他的左手依舊保持著一劍直指的姿勢,另一手的中指和食指并伸,其余三指緊扣,像是在運氣,又像是在發出令敵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
銀劍所指的方向,一個黑黑的影子立在月地里,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像夏天的餓狗,黑黑的影子拖在地上,又如鬼魅一般。地上,除了大灘大灘的紅紅的血液,還有三個黑影,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樣。
剛那一陣激戰,白衣人以一敵四。四個黑衣人,動作似乎快的像離弦之箭一樣,同時出劍,黑夜里看去,就如一個黑影人生了四只手一般,一致的動作竟不差半拍。近了,近了,似乎想是直直穿過白衣人而去。白衣人絲毫未退,反而快速的迎上,半空中翻卷的衣袂形同旋風,長劍如影子一般,簌簌!唰唰!一連幾聲,在那前來的四個黑衣人面前劃了幾下。
瞬間,月朗星稀的夜空,凌厲的劍氣突起一陣狂風,這一片古老的桃花林頓時像下起了鵝毛大雪一樣,沸沸揚揚的,花瓣飛了漫天一地的。而就在花飛舞起時,“撲通,撲通,撲通”,四個黑衣人倒下去了三個,就趴在了地上,沒聲沒息的,一動也不動了。
那剩下的一個黑衣人,見前面不對,霎時收身,一反轉落向了地下,全身的黑衣竟整塊整塊的破了,大股的血流了出來,滿臉上竟是沒有疼痛的表情,反而是一臉的茫然。
“一,二,三!”白衣人左手的劍究竟還是未出,嘴里卻像是念咒語一般。隨著“三”出口,那月地里站的黑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顯然并未像前三個如死了一般。
那黑衣人,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站在桃樹上的白衣人像是聽懂了什么,有點點冷笑,道:“滾吧,我不想為難你們。”
那地上跪著的黑衣人,嘴里又是一陣嘰里呱啦,突然地上的四個黑影,像鬼魂一般,瞬間就不見了。
白衣人伸出的右手,慢慢反過來,中指曲指向天,其余四指,或伸或曲,形狀古怪。只見那白衣人,退了大敵,倒未從樹上跳下,卻是頗為厭惡的哼了一聲:“看來許久未戰了,竟落到這般差勁的德行,臟死了!”說罷,那右手由天空向下一撣,剛剛那血污的衣服,竟一眨眼間,白白如雪。
白衣人長劍收回,右手很快就捂在右側胸口上,眉頭皺了一皺,剛那一擊四人時,一不小心,被四柄沖來的劍里飛來的暗器所傷,注意力放在四柄長劍,哪里還想到,那些人擅長的卻是“銀絲”這種暗器。這種暗器,形如藕絲,看來一拂即斷,而實際上確如鋼針一般堅韌不摧,打在身上也是兇狠無比,銀絲劇毒,疼痛難忍,若無秘制的解藥,不出半個時辰,就會斃命。
這白衣人自知中了銀絲之毒,不敢怠慢,迅速的向遠處飛去。
清晨,叱溪的清流,一如往日清瑩碧透。
“哎,哎,這怎么回事么?”
橋上站著一襲綠衣的美麗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水靈水靈的眼睛正望著叱溪水上的花瓣,大聲的叫著。
“一夜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她旁邊的少年人,抱劍而立,英姿颯爽的在她前面,搖頭晃腦的笑著。
“胡說!”還未等那少年陶醉完,便被這少女瞪了一眼。“你說瞎話,雨水在哪?地上可有濕的樣子啊?”少女不依不饒。
這少年人也并未生氣,嘖嘖嘴,一臉遺憾加無奈的樣子,道:“你真是被你蕭大哥寵壞了,這樣兇悍,將來除了我誰還敢要——?”
“滾!”
那少年還未說完個“你”字,忽然抬頭看見一襲綠衣已經閃到自己身旁,一雙圓目怒睜,冷冷的眼光,像是都能殺死人一樣。
那少年不敢怠慢,三步并兩步的滾了開,一閃眼,就進了叱溪岸邊的一家大的殿堂里。
綠衣的女子,瞥了眼消失的身影,長長的的呼出一口氣,隨后又看了看那家殿堂。
“海紅豆”,這個名字真是讓人費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呢,其實這里卻是一家醫館。
海紅豆的主人穆云天師承紫云谷藥王燁,而這位醫術絕世的師傅終身未出紫云谷,終身只收了兩位徒弟,后來小弟子隨了師傅秉性,隱居山野。而藥王燁的大弟子卻來到這叱溪桃花林,鬧市隱居,看起了蒼生的尋常疾災。
醫館內院種著幾株大樹,皆是粗干高枝,亭亭如蓋,葉如羽毛,花香徐徐,等到白色小花謝后,結出近圓形的果實,紅紅的鮮艷可人,還閃著淡淡光澤,看去漂亮至極。這樹便是海紅豆樹,當時建立這醫館的人,大約是依著這樹一時興起而起的名字吧。但這家醫館的主人,也甚是奇怪,他看的病除了傷寒腦熱這一類尋常人疾病外,還看一些什么養顏啊,護膚啊,美白啊之類的另類雜癥。當然,這些剛剛開始的時候,桃花林的人并不知道,本來這“海紅豆”就是一家尋常醫館。
只是,在六年前,這醫館換了一位新主人,玉樹臨風,溫溫如玉。一位貴家小姐,前來看病,將走出醫館大門時,那英俊的大夫剛巧從后堂走出,好心的囑咐了她幾句,“見小姐,面色淡白,萎黃不擇,精神萎靡,是脾失健運,氣血津液不足所致,只要在飲食之中稍加注意即可,可取大紅棗十幾枚,茯苓少許,粳米一把,將紅棗洗凈剖開去核,茯苓搗碎,與粳米共煮成粥,食之數日即可。”
那以后,來“海紅豆”看膚色萎黃暗淡,或是膚色蒼白,皮膚粗燥的大有人在,而且好多是女子,不知那些女子當真是來看病還是來看“海紅豆”那英氣逼人的大夫。
夕巖如釋重負的一般,吐了一口氣,緩緩地從橋上走下,向“海紅豆”走去。
“夕巖小姐。”一位上前的伙計,拿去夕巖身上的包袱。
醫館內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柜臺上站了兩個伙計在忙著給病人抓藥。夕巖目光在屋里尋了個遍,也未看見蕭雪風的影子,頓時竟有一絲高興,從眼角閃過。心里想,以前回來的時候,十有八九都看見他前面坐著好端端的女病人,詢問著“失眠健忘”,“補血益腎養顏”,”肝血不足”,”面色無華”這些讓她哭笑不得問題,而他卻坐如泰山,不緊不慢,細心的一一答畢,真讓她忍無可忍。
那些人真是沒見過俊俏的男子么,桃花林的女人真是讓人生厭。夕巖想著想著,就走到醫館后面的庭院內了。這熟悉的亭臺樓院啊,這些樹啊,可惜爹爹已經不在了。綠色衣裳的美麗女子,痛苦的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淡淡清香傳來,海紅豆樹上開滿了白色的小花,外面全是淡粉淡粉的桃花,而這個院里,只有海紅豆,醫館也叫“海紅豆”,可見爹爹是多么喜歡這些花啊。
她輕輕的撿起一朵小白花,放在手心,又湊近鼻息,“真香!”傷心的神色淡淡的退了去,一甩身,蹬蹬的跑上樓去了。
樓上臨窗的一襲白衣,寬袍解帶的,一臉的蒼白。看見她跑上來,臉色一喜,隨即又迅速轉身回屋了。
“蕭雪風,蕭雪風!”夕巖蹬蹬的跑進來,門也未敲一下,直接闖了進來。
蕭雪風早就對她了如指掌了,在她沖進來的前一片刻,就迅速的鉆進了被子里。
“夕巖,你回來了啊。”蕭雪風微笑的抬起腦袋,看著向那闖進來的人。
“你?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睡覺啊?”夕巖說著,就過去,要扯開他的被子。
“別!別這樣,夕巖!讓人看見多不好,你一個女子,怎這樣?”蕭雪風見奪她不及,就央求著,要是在往日,夕巖哪有靠近他身的機會,這時倒頗為奇怪,夕巖發覺蕭雪風有古怪。看他臉色蒼白,夕巖一急,沖他大喊:“蕭雪風,你不要命了,看你臉怎么白成這樣?我去喊翟大夫過來!”
蕭雪風抓住她,苦笑道:“我沒事,有什么我自己會注意的,別忘了,我也是大夫!”
“得了吧,你這大夫,怕只會看養顏,護膚吧?”夕巖一陣挖苦,掙脫他的手要下樓去。
“你胡扯什么?要不是我醫術高明,你爹能把‘海紅豆’交給我嗎?”蕭雪風并未松手。
夕巖愣了一下,竟站著未動了。
蕭雪風起身,扶著她的雙肩對她笑了笑,聲音柔了下來,“別想了,是我不好,不該再提了。”
夕巖回頭看了他一眼,撲哧一笑:“你當真不要讓翟大夫給你看一看?”
蕭雪風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我休息一會就沒事了,翟鶴軒那小子沒和你一起回來啊?”
“回來了,在下面。”夕巖看著他道,“這些年,他始終都在白梅堂保護我。”
蕭雪風沒有接下去說什么,看了看外面的海紅豆樹,葉如羽翼,翠翠幾許。
“白梅堂一切都交代好了,那些芽兒已經催好了,等我回去就可以扦插了。”夕巖又淡淡向蕭雪風道來,無限的留戀之情流淡淡的淌出。
“好,你就在海紅豆多呆幾天,幫幫翟大夫,等我回來再回白梅堂。”蕭雪風起身,端起杯子,踱步坐到臨窗的椅子上。
夕巖走過去,隨手端了他的茶杯,他正一手拿著茶杯蓋,坐著喝水的姿勢,眼見杯子不見了,抬頭看向夕巖,笑了起來,“是我不對,別生氣啊!”
夕巖沒理他,舉杯欲飲,蕭雪風忽的閃到她旁邊,都沒看清他怎么出手的,茶杯就回到桌子上了。
夕巖跺腳,“你,沒見過你!對來看病的女子那樣彬彬有禮,對我——”還沒說完,另一只杯子塞到了她嘴邊。
蕭雪風笑著望她,道:“夕巖小姐,請用茶!”
夕巖怒氣還未完,又擋了回來,一時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隨手拿起桌上的杯蓋,就扔了過去,蕭雪風頭閃了一下,另一只手往后一伸,兩指把杯蓋又夾了回來,當的一聲正好落在杯上,一眨眼就完成了一連串的動作,此時正笑著望著她呢。
夕巖知道他那雙手的厲害,一次剛回海紅豆來,他正在給女病者看病,她就坐在后面,耐心的聽見第十三位女子問道“面色無華,暗淡無光”怎樣,他在那細心的道來,“肝主藏血,使氣血平和,面部血液運行充足,表現為面色紅潤光澤,小姐你這是肝血不足,面部皮膚缺少血液滋養所致。”那位女子目不轉睛的連連點頭,稱贊蕭大夫真是神醫,他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款款笑談“小姐只要每日飲適量銀杞菊花茶即可了。”
這哪是在看病,夕巖終于在這第十三個女病者面前忍不住了,站起來就沖向他,剛到他身后,還未來得及開口,就不能動了,話也不能說了,店里人只看這位小姐怒氣沖沖的撞過來,一聲未響,卻又戛然而止,都詫異的看著她。所有人都未注意到是怎么了,待她自己明白過來了,看見那蕭雪風蕭大夫正在對他的女病者,耐心的囑咐著,一臉笑意,真是醫者父母心啊。她就那樣莫名其妙的站了一盞茶的功夫,聽著第十四個,第十五個……女病者過來求醫問診,皆是“氣血不旺,容貌有衰”類的雜癥,聽得她牙癢癢,卻一動不能動。
看著眼前那一張俊氣的笑臉,夕巖笑罵道:“有病!”轉身出門去,忽然又回過頭來,瞪著他道:“我不待在這啊,我和你一起去。”說罷就又蹬蹬的跑下樓去。
蕭雪風望著她回眸的倩影,愣愣的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人已經不見了。他端起方才奪過的那一杯水,一飲而盡,藥性的苦味令人難以下咽。這杯看上去和別的無二樣的氣味微苦的茶水,其實是一杯清余毒的解藥,若是讓懂藥理的夕巖喝上一口,定會大驚,以她的性子,非要追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望著這個消失不見的身影,蕭雪風忽然有點落寞。六年前,他匆匆趕來,還是只能救她一命,一門盡被屠殺殆盡,而穆云天身負重傷,眼見不行了。臨死時央求他保護女兒,守著海紅豆。他本是無意,卻救下了她,結果這一救居然要救這么多年。
那時,十歲的夕巖一夜之間就成了孤兒,孤獨無助,卻堅強無比,對著穆云天說道:“爹爹,你安心的去娘親那吧,夕巖不怕壞人,一定會守住海紅豆的!”這個稚嫩的小女孩果真像她說的那樣,臨危不亂,處之泰然。而一直生活在這樣的陰影里,她卻是生性活潑開朗的。
蕭雪風知道,她這些年多半待在了白梅堂,其實心底還是難以淡忘那一夜的傷痛。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外表如夾竹桃一般迎著春風、冒著暴雨、頂著烈日,吐艷爭芳,燦爛絢麗,其實內心如其性,苦寒大毒的,那滅門之恨早已在心底萌芽生根,盤根簇踞,開出一朵朵奪目的夾竹桃。
只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那些殺手從哪來的,為什么要殺她一門,讓從小就沒了母親的她,在十歲時再次失去父親。
本是云淡風輕的蕭雪風,一直過著風流瀟灑的日子,但奈何師命難為,玉鏡山一道密令,正在煙花揚州的蕭雪風只得馬不停蹄的奔向叱溪桃花林,穆夕巖已然成了漏網之魚,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救下她,是那眼神么?他這些年都在回味著。
海紅豆是一套三進的大院,最外面,臨著街道的便是醫館,這一排除了廳堂共有四間房,擺設相仿,皆是行醫所用。近了內里,便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除了假山水池,就全部是海紅豆樹了,在水池后面,一道屏墻虛設,后面是一排三層的樓房,是醫館內主人住的地方,然這些年,這些房間雖然擺設一新,而常住的卻只有兩人,一個是蕭雪風,另一位是醫館的翟大夫,這一排小樓去后,便又是進入一個大院子,海紅豆樹亭亭如蓋依然,最里間的是店內伙計們歇息住宿的地方,另外也有儲存室。兩側廊房則是醫館制藥的地方,共有四大間,依次在前院后院的左右兩側。
翟大夫是夕巖做主請來的,當時這個十歲的孩子,在親人亡故后,整理好了海紅豆一切后,忽然對蕭雪風道:“蕭雪風,你能做館主嗎?”
蕭雪風當時一愣,這個十歲的孩子,居然以這種很大人的口氣向他詢問,讓他頗為吃驚,而最讓他吃驚的卻是“做館主”!一向笑傲江湖的他,可從未想過要改行去懸壺濟世,當初只是在穆云天將逝時,答應他保護穆夕巖,守住海紅豆,可萬萬沒想過要接手海紅豆的事務。
當下,從來未低過頭的蕭雪風,在這個天真直白的孩子面前,老老實實的道:“我不會看病。”
剛說完,夕巖便道:“那好,你去將翟野秋老先生請來。”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讓蕭雪風愣愣的盯著她。
她撇撇嘴,不看他那種茫然的表情道:“我答應過爹爹,守住海紅豆的,現在我還年幼,無法主持醫館事務,你一個門外漢,也不可以做到,眼下,只有請人幫忙了。”
蕭雪風便受了穆夕巖的第一道命令,前往苕水去請歸居山野的翟野秋。翟野秋是穆云天的師弟,醫術了得,但為人卻頗為向往那種山水田園的生活,白梅堂便是他隱居山野時所建的莊園。當時聽了蕭雪風的來意,他長嘆一口氣,久久的才道:“唉!師兄要是能放得開多好,現在也不必拋下孤女了。”
蕭雪風以為請不動了,哪知,翟野秋最后竟道:“要是我那侄兒能替我守著白梅堂,我也就能放心的去桃花林了。”
蕭雪風趕忙道:“這個不成問題,在下一定力勸貴侄。”
翟野秋搖搖頭,最終還是隨他來到了叱溪。
這一次,蕭雪風不辱使命。夕巖知道了翟野秋的白梅堂,那是他的一生的愿望,而為了師兄的孤女,或是說為了師兄的一生愿望,毅然決然的放下了自己的愿望。這讓夕巖不忍,心里有了個打算,便對翟野秋道:“翟伯伯,我去白梅堂吧,那里山青水靜的,恰是研讀醫術的地方啊。等我長大了,再回來接管海紅豆,再讓您回去青梅煮酒。”
蕭雪風將夕巖送至苕水時,正在外面游蕩江湖的翟鶴軒匆匆趕到。風塵仆仆歸來的翟鶴軒以為叔父有什么要事商議,哪知是讓他看守白梅堂,當下便是厭煩。
穆夕巖看著這位白衣人,約莫與蕭雪風年紀相仿,二十歲左右,卻是一臉的桀驁不馴。與蕭雪風一比,很是不喜歡他。皺皺眉頭,對他道:“你走吧,有多遠走多遠。我會替翟伯伯看守白梅堂,蕭雪風會幫著我看!”
白衣人抱劍的手,忽然抖動了一下,看著眼皮底下的這個才八十歲的女孩,一臉的肅然,一臉的不屑,全是對著他的。翟鶴軒仿佛身受重擊,劍眉冷冷的看著她。
他哼了一聲,甩袖就走。可第二天,他又回到白梅堂來了,當時蕭雪風正帶著夕巖在苕水邊,對著古藥書,來識別這些花花草草呢,二人半研究者半玩著,興致勃勃的都沒注意到一襲白衣就站在他們身后。
翟鶴軒對著過來的夕巖道:“我來和你一起看白梅堂。”
夕巖淡淡道:“有蕭雪風了,不要你了。”
翟鶴軒被嗆了一下,劍指著蕭雪風,道:“蕭兄,看你身手不錯,可否賞臉切磋一下?”
蕭雪風愣了一下,當即回禮道,“在下不才,但也想和鶴兄……”
蕭雪風話還未說完,夕巖卻大聲說道:“你們要打出去打,別踩壞了白梅堂的梅花!”
兩人頓時一呆,蕭雪風畢竟早認識了這位穆家大小姐,忽然爽朗的大笑一聲,道:“翟兄,喝酒去!”
夕巖臨窗坐立,怔怔的望著草亭里的那兩人,心里有點淡淡悲傷,白梅堂的綠野清水的草亭里,他們二人正在青梅煮酒,暢談江湖風云。若是爹爹能放下海紅豆,那我現在又何嘗不過著閑云野鶴的日子,自小就沒有娘親,爹爹教導說沒有娘親的孩子應該堅強。
“呵,我現在連爹爹也沒了,那我不應該更要堅強了。”夕巖目光無神,卻笑著對自己說。
第二天,夕巖便對對蕭雪風道:“蕭雪風,你救了我,又答應我爹爹保護我,幫我守著海紅豆,夕巖知道,大恩浩蕩,等夕巖長大后,必當相報。那就這樣好不好,暫時由翟鶴軒留在白梅堂,你回到海紅豆,幫翟伯伯打理醫館,做一下名譽館主吧。”
就這樣,曾經風流倜儻的蕭雪風接到了夕巖的第二道命令:回海紅豆,做館主。
午后的陽光,透過濃密的海紅豆樹,灑向庭院內,斑斑點點的光圈里,影映出這一個醫館內的安逸,深深的庭院里,藥香熏人。這臨叱溪岸而建的幽深的庭院,拯救了桃花林多少生命,生命如水,汩汩流淌,而醫者亦如行船水上的艄公,深情的眷戀的看著這些汩汩流淌的生命。穆云天便是這么個深情的艄公,或許還帶點執迷。
“翟伯伯,我來幫您!”夕巖笑著向一位老者走去。后院的西廂里,這位年過半百的翟大夫,正在將沖缽里的果殼搗碎。
“夕巖回來了啊。”翟大夫直起搗藥的身子。
“翟伯伯,這些交代給店里伙計做,您這樣太操累了。”夕巖歉意的關切道。
“哈哈!這還不累,你翟伯伯還可以做的。”說罷,又笑了笑看著夕巖,道:“夕巖啊,你長大啦,一眨眼,六年都過去了。”
“是啊,翟伯伯,這些年要不是你在這海紅豆,恐怕爹爹的海紅豆早已不復存在了,這份恩情,夕巖無以回報,只盼望您能在我接管醫館后,可在白梅堂安享晚年了。”夕巖接過沖缽,一邊搗著藥,一邊說道。
翟野秋拾起幾片苦楝皮,放到鼻尖聞了聞,道:“傻丫頭,莫要說起這些。這些年,操勞最多的,莫過于你蕭大哥了。他可真是一個難得的好人啊,當初奉師命,來救你,但這一救居然就是六年啊。雖然你爹臨終前央求他保護你,這六年他真的未離開你,但當年江湖上誰人不知的蕭雪風蕭公子,放蕩形骸,無拘無束啊。想來,他也是一位為了一個心愿而九死不回的人啊。”
夕巖聽了這些,愣了一下,“當年的蕭雪風,為什么會奉師命就我?”
“唉!說起這些,那就是多少年前的淵源了。”翟大夫將一些封裝好的東陽草、西赤芍、南茨實,堆放到一起,“相傳在幾千年前,歸州城曾與茫茫海域里鮫人,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然而最終以鮫族神女葬身海底而結束了那場戰爭,但隨后‘玉桃花’的傳說就出現了。”
夕巖眨了眨眼睛,道:“那神女葬身,是因為玉鏡山吧?玉鏡山的存在已是幾千年了,這幾千年來,它似乎如仙神一般立于世間。難道,難道蕭大哥是玉鏡的弟子?”
“江湖上聽到的是鼎鼎有名的玉鏡山蕭公子的絕色劍法與帥氣,而他究竟身份卻頗為讓人迷惑,只是傳言他曾有段無人知曉的過去,情緣也罷,唉!”翟大夫搖了搖頭,“當年玉鏡山知道白蓮宮欲奪玉桃花,盡全力保護,可最終,你娘親還是——唉!”
“翟伯伯,我爹在世時,也未告訴我,那玉桃花究竟何物,到底做什么的?夕巖只知道,娘親是為了爹爹喪命的,而這滿院的海紅豆,是爹爹對娘親的思戀。”
“江湖上一度傳言是一味藥,可以使鮫族神女復活的藥,玉桃花究竟合物,怕只會是個謎了,但當初你爹若不和你娘在一起,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咳,你看,你看,我都說些什么了,夕巖你不要在意哦。”翟大夫搖了搖頭,皺皺眉頭笑了笑。
“沒什么,翟伯伯,只是爹爹和娘親的心中此時也無悔過吧。”夕巖望著亭亭如蓋的海紅豆樹,綠蔭滿院。轉過頭來對翟大夫道:“翟伯伯,春辛草已經采收好了,白芨花苞上滿了,白梅堂真的好美。有時候——”夕巖停頓了一下,“有時侯,我真想就看著那些花草,看著那白梅過一輩子。”
翟大夫聽后,笑了笑,道:“那鶴軒就會在白梅堂過上一輩子了,這倒是好事,江湖是什么,哪里有‘茅亭宿花影,藥院滋苔紋’的日子好啊?”
夕巖聽罷,笑了笑,想那茅亭臺前的花影如眠,種藥的庭院長滿了青苔,固然是好,倘若一個人對著那些,孤獨一生,又會有什么意思呢。她心里忽然想起了蕭雪風,這個轟動江湖的蕭公子,居然會為了一段不解的情緣,放蕩形骸,風流倜儻,乍一看是如何的瀟灑人生,最終還是不得解脫,無法釋懷,就是在隱居叱溪畔的這些年里,也未能放得開。這些,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