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歡的手撫過岳凡棱角分明的臉，停留在他的肩上。她歪頭一笑，“好久不見。”

她穿著居家的睡袍，像小時候的棉衣，把她整個人籠在里面。淡淡的顏色，襯得整個人都是淡淡的，倒是不像白天那樣的冷艷。

“是挺久的。”路安東點頭，眼落在黎歡手上。室內溫度也有二十多度，他進屋沒脫大衣外套，一冒頭就覺得熱。黎歡還戴著手套。她沒有提起電話的事，他也沒有解釋。要深究起來難免啰嗦，而且——路安東來時已經透徹，需要解釋嗎？路安東摸出雪茄，一劃火柴，哧地一聲，一星焰火在指掌之間騰起。一抹硫磺味道在空氣中彌散。點上雪茄，路安東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濃重的煙圈。

黎歡看著他的動作，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

路安東含著煙，兩根手指夾住火柴盒，小指一彈火柴盒呼哧轉了個圈。他隔著煙霧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岳凡，這次大概是完全人事不知了。

“我把他送回去。”

“好。”黎歡點頭。

路安東彎腰扶起岳凡，起身的時候黎歡的呼吸擦耳而過。路安東別過臉，退了一步。

岳凡伏倒在路安東肩上，黎歡把兩人送到門口，并沒有回房。

黎歡的房間離電梯不遠，路安東進了電梯，轉身，正看見房門口，她蹲著身子和輪椅男人喁喁說話。電梯門合上的時候，黎歡偎進那人懷里。

路安東把岳凡扔進車里，岳凡忽然哼笑一聲，低聲說了一句，路安東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路安東眼角一跳，余光處岳凡的容顏單純安寧，像個孩子。

1999年冬天黎歡善眉善眼跟在路安東身后進了門。路安東給她倒了一杯水，上樓換了一身衣服，出來時客廳里黎歡正與路安靖兩相對峙，路安靖目訾欲裂，地板上魚缸的碎片閃閃發光。岳凡推門而入，狠狠瞪了路安靖一眼，撿起兩條垂死掙扎的魚，拉著黎歡翩然而去。

之后黎歡來路家再沒有理過路安靖，路安靖也幾乎閉門不出。三人在天橋擺攤掙錢的時候，路安東旁敲側擊問起這件事，黎歡說沒什么，是他摔碎了她的魚缸。岳凡抱著她哼了哼鼻子，說那小子裝逼，老子百八十年前看不慣他了。他私下問岳凡貍貓那魚缸怎么來的，岳凡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說那是她初戀送的。他哦了一聲，岳凡又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

岳凡來桐城后仍說四川話，口頭禪是老子操，也真的睡了不少姑娘。后來給岳云玨打了一頓，老爺子也氣到住院，才改為一個簡短有力的“哼”。哼來哼去，仿佛發泄不完的怨氣。岳凡后來跟他說，原來這年頭流行紳士，說話文明點動作溫柔點眼神憂郁點，姑娘們大把大把貼上來。他想即使你是個人渣，也會有數不完的姑娘貼上來。

真的，十九歲的岳凡風度翩翩，有花花公子的資本，并且絲毫沒有浪費。

那年岳家人在加拿大過年，岳凡一人逃回桐城。岳凡對黎歡非同尋常的感情早就是公認的秘密，岳家人還因此不顧岳凡即將高考將其拽了回來，但這次岳家卻沒有任何表示。這種妥協帶著無力回天的放任。但不可否認，這么多年以來，那個冬天真的是岳凡最幸福的時光。

那年桐城下了極大一場雪，雪深及膝，路安東心里卻溢滿了熱。雪地里岳凡抱著黎歡不停追憶往事，笑靨如花，用甜得膩人的語氣叫她，“貓貓，貓貓你說話……貓貓……”

那一聲貓貓繾綣緬懷，讓人錯以為這絕不是一個閱遍林花的風流公子，這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

岳凡臉上那種讓人嫉妒的幸福給人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那種感覺讓路安東到現在也不相信岳凡會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