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路安東，我們還算是朋友吧。”

黎賀之出過一本書叫作《滄桑》，里邊有一句“人生而孤獨”。黎歡小小年紀看不懂什么是孤獨，問爸爸，爸爸繞口令一般給她說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話，最后她在這段話里提煉出孤獨就是一個人做自己的事，而后深以為然。她想每個人孤獨的時候是那么多，吃飯睡覺上廁所，人人都在孤獨，她們家的人尤其孤獨。

從小到大她都覺得孤獨理所當然，她安于孤獨，并在孤獨與熱鬧之間游走自如。那時候她的少年陳靖也是孤獨的。

少女黎歡從來沒有想通為什么陳靖會變。每一次，她總是表面狠絕，卻對他們的愛情深信不疑。她反反復復，總以為下一次站在他面前的黎歡還是那個黎歡，他就仍然是那個孤冷清俊的少年。她從不知他們的孤獨并不相同，孤獨于她只是一種恬淡的生活方式，而陳靖則過早嘗到孤獨的苦味。

黎歡的失戀期持續多年，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后遺癥。

十七歲時黎歡和同父異母的弟弟發生不倫關系，被趕出家門，住到家里在青城山的房子。從前她進局子，沒兩天岳云珊就把她領回來。因為有人護著，她從來不怕沒有退路，所以天大的罪也敢攬。可是再怎么敢作敢當，也不過是個孩子，離開家人，像被人蒙頭打了一棒，都不知道要怎么站起來。

她本覺得經過岳云珊的死，自己已經成熟，后來才知道那只不過是開始。這個故事里的陰謀詭計人心難測超出了她的理解程度，她腳還沒站穩已經被人打出了局。

那是她人生最無助的時候，那時候路安東來到她身邊。

她記得他站在她的門口，穿著駝色風衣，毛呢長褲，牛津皮鞋，高大俊朗一如貴族。她尚未開口，已被他一把抱住，他的蘭麝氣息連帶著晨風霧雨將她重重包裹。

他之于她，熟也不熟，算是一個大哥哥吧。她叫他安東哥，他說不行，叫我路安東或者安東，他說我們算是朋友。

她每天從早睡到晚，足不出戶，他的到來才讓別人知曉她的存在。南方的秋天總是淅淅瀝瀝的，她怕冷，他把她裹成粽子，每天拉著她去爬山。爬得熱起來，她一件件脫掉，全往他手上扔。他不會做飯，又不肯上飯店，厚著臉皮拉上她左鄰右舍去蹭。他緊緊拉著她的手，在人們詢問他們關系時淡淡一笑。他從來不提那件事，也不說開導的話，只讓她的作息回歸正常。她也勉力維持著平靜，直到她突然而來的嘔吐。不是沒有常識不知道孕吐反應沒有這么快，只是驀然升起的后怕。

實際上和梁歌做了那事，她完全沒有記憶。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她還記得自己那天頭痛欲裂地站起，有白濁的液體從那里流出來。接踵而來的事情讓她沒了方寸，她沒有想起這一點。

她惶然，整夜整夜做惡夢，抱著路安東不肯放手。路安東不知緣由，只好陪著她說話。先是天南海北的，慢慢話題往那上面引了。路安東是玩兒過的，被她問到那些，說得也很坦然。他給她蓋上被子，再連人帶被抱住她。說起自己第一次的經歷，以及后來的幾件荒唐。他說公子哥大多如此，他算是比較好的，岳凡的風流史不知要多上多少倍。還說起國外的開放，父女母子也是有的。她問不做措施會懷.孕嗎。他緊了緊抱住她的手，給她解釋計算生理期避.孕以及精.子的成熟期。她默默算完，深深出了一口氣，又緊張問他，沒有例外嗎。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

后來黎歡由少女變成女人，知道了路安東的謊言，卻更加感動。

曾經路安東俘獲黎歡用過許多策略，它是最成功的一個。黎歡有時候想，那次她想要，如果路安東沒有在最后關頭停下來，他們會怎么樣？

路安東笑了，撥開黎歡的手。除了求他放她走那次，這是她第一次對他做伏低，但它的作用遠沒有當初那么大。

“黎歡，你以為呢？”

“你在我床上，不過是汪菊潛的一場玩笑而已。”

岳凡說他恨她，沒有錯，他仍然恨她。他對她耗盡滿腔熱情，來來回回那么多次，最后換來她毫不留戀的背叛，甚至安辰也……她怎可妄想他的原諒，怎可妄想他心平氣和。

“有些事我可以解釋。”

“我為什么要聽你解釋。”

她又為什么要解釋？她黎歡從來不是一個婆媽的人。

下頜一痛，路安東低下頭逼問著她，“你說，我為什么要聽你解釋。”

黎歡淡淡轉了頭。

“今晚回來，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