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鐘樓停下來，岳凡下車把東西提上樓去。黎歡站在樓下，仰頭看著岳凡的身影在樓梯轉角處隱沒，步履熟悉又自然。

沒想到徐家茂那廝會把聚會地點定在這里。現在看著它，沒有昨日重現的欣喜，反而是恍惚難言的感觸多一些。

高考志愿填完之后一直跟的劇組要來桐城取景，她也就一并過來了。并不擔心錄取，桐大建筑系的教授是跟她極親近的叔叔，再說本來以岳家的地位，去哪里不過是她一句話的事情。

岳云珊在世的時候外公時有上門，那時候對岳家的權勢倒沒有什么概念，反正什么也不缺，滿腦子的幻想，甚至還對家族懷有敵意。后來離家，反而認可了自己的身份。對于它帶來的便利也全盤接收了，反正她又不是沒實力配不上。

那時候南城中心說得上是完全沒有開發，作為戰時租界地自身所有的那份脂粉風華妖嬈惑人完整地保存著。這是她愛上這個城市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個不要她的人。

大三那年他們一群人喝酒，徐家茂站在桌子上呈烈士狀狠狠摔下一個酒瓶，咬牙切齒：“貍貓你他媽的把話說明白了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咱陽光開朗帥氣逼人博學多才怎么說也算個新時代的N好青年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

沒什么不滿意，就是不喜歡。黎歡本該這樣回答他，但她醉了，醉到分不清眼前人，不想分辨眼前人。她一把扯下徐家茂，緊緊抱住他，一邊搜索他的唇一邊只想掐死他……

還沒入學她就興匆匆地在鐘樓買了一個小單間，采購完那些巴洛克式的非生活必需品她的積蓄就所剩無幾了。劇組的同事一邊嘲笑她的奢侈一邊把大本營移到她的屋里，那時候追著演員檔期，通宵趕工是常事，有些布景干脆就在這里完成，倒是省了不少事。

她是渾不在意的，日夜顛倒的疲憊里不可自拔的期待占滿心緒。

黎歡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忘不了從岳爾嘴里知曉路安靖去了日本那一刻的難堪。本來就知道路安靖輕易就可擊敗她，只是沒想到他會刺得那么狠。

岳凡只是冷笑，他說貓貓，難道他沒有明白地拒絕你嗎？是你自己看不透心存幻想怪得了誰？

是啊，妖精貍貓何時做了苦情女主角，說出去自己都覺得好笑。

“自己能應付嗎？”岳凡下樓來，鼻頭凍得有些紅。他本來生得白，看起來就像一個俊俏的紅鼻子小丑。

“什么大不了的事，”黎歡上著夾板的腳踢了踢旁邊的門柱，表示無恙，“哪有那么嬌氣。”

岳凡也不多說，只是站在門柱和她之間，擋住了她自虐式的證明。“晚上沒空不來接你了，林俊會送你回去。”

黎歡入學時林俊紅燈掛太多被學校一再留級，后來換了個專業剛好跟黎歡一個班。黎歡跟林俊因為岳凡早幾年就認識了，不生不熟。黎歡在大學里和徐家茂創建了一個模型創作協會，一幫人常在一起打牌，到林俊的酒吧里喝酒，林俊則自有應酬。后來路安東到桐大教書，才算真正把兩人拉到一個酒桌上來。

黎歡和林俊的交情，到現在還有的話只怕是剩下不屑和敵意。

要這樣一個人和她說話已經是勉強了，何況……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岳云玨的甥婿人選。

像兩個模型，一個方一個圓，怎么勉強湊在一起？

黎歡站在原地，看岳凡坐進后座，黑車慢慢駛離逼仄窄巷，匯入車河。晚霞的紅光穿透薄雪覆壓的枝杈，泛著一點一點的晶光。城市車河匆匆流過，岳凡的車漸漸離開視野，像一個默默退場的演員。帶走一點淡淡的傷感。

坦白說黎歡過去許多坎坷都來源于岳凡，但她并不恨他。

怎么恨？這么多年他還站在原地，已經夠寂寥無助，還要再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