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在主位上坐定，揚手宣道：“布膳。”

早已等候多時的官婢們魚貫而入，手里托著淋上姜醋汁的螯蟹，和剛溫好的黃酒。另一頭走出來的官婢，則為每張坐席添上果子盆，里頭裝的都是些金橘、銀杏之類的應季果子。

郭映凰深深汲了口氣，姜汁和著水果的甘甜味兒，讓人食指大動。她知道，宋代還未興起蒸蟹。倒是流行這種將拆好的蟹，用鹽、橘皮、香料、草果等研成的細末，同酒一塊腌制的做法。李氏曾告訴過她，這叫“洗手蟹”。

要論美中不足，便是她所坐的次席正位于趙禎的下風口。想著，郭映凰不自覺朝上方窺了一眼。而趙禎自始至終斂著眼，壓根沒注意過她的存在。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丁含玉忽而起身，朝主座欠了一欠，笑道：“含玉有個建議。難得今日如此盛宴，不如趁著蟹子還燙嘴，為在座各位討個樂子。”

“不妨來行酒令。”席間有人提議道。

“咱們女眷多不勝酒力，豈敢同諸位斗法。”丁含玉目光流轉，遂將話茬拋給張鏡塵：“都說張才人錦心繡腸，尤其擅長音律。其鳴瑟之音，猶如天籟；一手鼗鼓技藝，放眼京師，無人能出其左右。”

“歷來鳴鼓以示喜慶。還請張才人不吝獻藝。”

“臣妾……”張鏡塵咬著唇躊躇，鼻頭已沁出點點細汗。絞于衣衫之下的雙手，悄然掰斷了腕間的玉鐲子……

郭映凰雖入宮還不到一載，許多事體緣由，倒是從碎嘴的香菇那里探聽到不少。

劉太后幼年家道中落，曾在街邊賣過藝，這幾乎是整個大內人盡皆知的事兒。當年的劉太后，就是仗著一張閉月羞花的容貌，和這身擊鼗唱詞兒的絕活，與還是襄王的先帝趙恒一見傾心。并礙著身份，被趙恒在宮外金屋藏嬌了十五余年。

擱現在，就是一高富帥與落難千金的童話故事啊！郭映凰暗嘆。可惜在這個時代，出身足以成為影響一個人一生的詬病。在太后面前勾起那不堪的過往，不是老壽星吃砒霜么？丁含玉這招，分明是想陷張鏡塵于進退兩難。

“張才人遲遲不決。莫不是嫌鼗鼓入不了你的眼？”丁含玉步步緊逼。言下之意，張鏡塵若敢拒絕，便是瞧不上太后的過去。

“臣妾絕無此意。”張鏡塵緩緩起身，面如素縞：“可惜臣妾方才不慎傷了手。只怕要令諸位失望了。”

說著，輕輕揭開敷在右手心的絹帕——紅得扎眼的液體，立刻順著掌紋在雪白的掌心上縱橫交錯。全然做不得假。

丁含玉萬萬沒料到張鏡塵看似柔弱，竟能對自己下如此狠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憤憤坐回席間。

趙禎漠然地注視著一切，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若非有心，是不會發現他手中的沿口四足鼎，被捏得幾乎要裂了縫……

張鏡塵用絹帕將傷處小心包扎妥當，才若有似無地朝主座瞟去一眼。對上那雙隱忍的眸子，張鏡塵極輕柔地搖了搖臻首，笑容恬靜。

好一幅一切盡在不言中呵！郭映凰聳聳肩，將剔好的蟹肉放入口中。

站在劉娥身后伺候著的閻文應，見氣氛不佳，趕緊湊身對劉娥道：“今日還有一件大喜事兒要宣布吶。太后娘娘忘了？”

劉娥一聽，點點頭，面色稍緩。擺擺手，將灼華招來身側。面對席間的眾人，雍容綻開一抹笑：“趁著今朝人月兩團圓。予打算做個媒，成就一對璧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