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翹肩頭一顫，突然似變了個人一般，口中直呼：“現世因，現世報。婢妮愿意一命抵一命！”

語畢，不等眾人回神。已飛快起身，一頭撞在髹了金漆的蓮花底座梁柱上！血濺三尺，當場斃命！

尚爾嵐掩唇驚呼，難以置信地連搖臻首，神情悲慟。絳紅色織錦褙子襯得她膚色蒼白，平添了幾分凄楚。感傷良久，尚爾嵐方施施然朝高階上做了個揖。

“銀翹自臣妾入宮初時，便細心侍奉左右。不想她竟如此糊涂……”說著，掏出一方小提花梭羅巾，壓了壓眼角溢出的淚花：“銀翹雖有過錯，卻也是一心為主。她會有今日的下場，皆因臣妾律下無方，治宮不嚴，還請官家、太后、皇后降罪。”

“治宮不嚴？”郭映凰氣樂了：“那銀翹分明就是……”

“尚婕妤言過了！”劉娥的嗓音不高不低，適時打斷郭映凰欲出口的話語：“菡萏充其量不過是名官婢。銀翹今日這番言行，這事體也算就這么揭過去了。你好歹是景和殿之主，這世上哪有死了個婢子，要主子填命的道理？！”

劉娥望著郭映凰的目光中帶著幾分犀利和警告的意味，但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又展顏望向趙禎：“不知官家以為如何？”

凝睇著郭映凰那對充滿不甘的眸子，趙禎眼眸一沉，迅速地別開眼，不再看她。沉默片刻，遂神色復雜地望著階下的尚爾嵐：“母后所言極是。尚婕妤當不得一個‘罪’字，既是疏忽，便罰俸半年，以儆效尤罷。”

劉娥似是對趙禎的決斷頗為滿意，沖尚婕妤略略頷首：“既然官家都如是說了，你還不快起來謝恩？”

尚爾嵐扶了一把鬢角的碎發，朝上位的幾人屈膝行了個全禮，語音婉轉：“謝陛下不罪之恩；謝太后不罪之恩——”

再側過身，朝郭映凰又是盈盈一拜，眼尾向上一挑，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意味，那“謝”字咬得極重：“謝——圣人娘娘不罪之恩?！?

郭映凰忙側身避開，冷笑道：“本位于你無恩，可不敢受你的大禮?！?

說著向趙禎望去，見他一臉高深莫測，心里益發失望和憋屈。什么情深意重，自個險些錯看了他！趙禎也不過是個喜新厭舊的普通帝王而已……遂不可自抑地說話帶了幾分不悅：“尚婕妤打得一手好算盤！兩條人命，半年俸祿便可抵了！”

“皇后似是對朕的決斷有所異議？”趙禎與她四目相對，那話語是詢問，竟不是責備。

“臣妾不過是感慨世事無常罷了。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郭映凰噙著笑昂起頭，面上帶著不馴：“菡萏真正的死因不是旁的，而是——陛下你的眷顧啊！”

此話一出，底下嘩然。無不驚嘆皇后當眾駁斥皇帝的大膽。而郭映凰卻不后悔，心中怨懟稍稍得到紓解，正覺無限暢快。冷不丁對上趙禎那對錯綜復雜的眸子，郭映凰立即被他眼中不被人理解的傷感所震撼。為何？為何錯的人是他，竟會有這樣的眼神？

這廂思緒還未理清，郭映凰但聞耳畔傳來一聲幾不可聞地嘆息——我以為，你會懂我。那是她從趙禎的這聲嘆息中，悟出的心聲。

胸口一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