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良或許是真的累極，她臥在床榻上足足睡了一個下午，待她醒來的時候已是明月高懸，眼看窗外霧色漸濃，妙玉良披了一件大氅在身上，慢慢起身來到窗邊朝下看去，這個客棧真的如小二說的那般熱鬧，底樓的花壇在柔軟的燭火下開的十分朦朧，角度雖不見人，卻可以聽到幽幽的琵琶聲傳來，弦被輕輕撥動，一股春日竹林里的生機感宛若出現在眼前，雨后春筍，在這個冬日里似也帶動了一些回暖的別樣氣息。

“在看什么？”

妙玉良微怔，回過頭，裴修冷峻的面龐上帶著微微笑意，他緩步朝自己走來，然后從身后擁住妙玉良的腰身拉進懷里，嗓音里透著一股慵懶：“恩？在看什么？”

妙玉良很陌生這樣的感覺，如今被反抱住還看不見裴修的臉，心中只得默默嘆氣，眼睛掃過樓下的熱鬧她無奈輕聲道：“在聽樂師彈奏的曲子，很好聽。”

說著，屋內重新歸于安寧，裴修摟著妙玉良，下巴磕在了她的肩頭，旁人看來宛若甜蜜眷侶。窗外的鳥兒好像也棲息在了枝椏上聆聽曲聲，此刻，妙玉良的心是久違的平靜，不再有喧囂，不再有鳥啼，不再有蟲鳴，彎月像個黃黃的燈籠，從東方天邊挑起在天空，十一月的季節很多花都已經凋謝，可同樣，也有很多冬日的花朵正在蘇醒等待綻放，與其看著那些落下的凋零，倒不如靜聽花開的聲音，半響，一曲終了，妙玉良才伸手覆上裴修的手道：“我們該走了嗎？”

裴修放開她，將妙玉良轉過身讓她看著自己，月光照在他冷峻的面龐上，讓人有一種朦朧的錯覺：“恩，時間快到了，七哥不想出現在人多的地方所以直接去了玲瓏雨花臺，我與他半個時辰前已經碰過頭，因之前你還在睡所以便沒有叫醒你，現在趁著還沒開始回來找你。”

妙玉良微仰著頭看著裴修，眼中閃現一絲茫然之色：“九殿下，你千方百計的對我好遞我溫柔，可否想過凌卿會不會當真？”

裴修的表情未變，可下一秒卻是突然笑出來：“當真就當真，夫君難道不該對未來的夫人好嗎？”

妙玉良喃喃的搖了搖頭，似是在很認真的思索著問題：“若是九殿下對凌卿好是為了讓我做事一心一意只聽從殿下的話，凌卿認為那大可不必，凌卿為九殿下做的一切也同時也是為了自己，所以，我不會背叛九殿下。但要是九殿下怕凌卿在他人面前露了餡的話，那凌卿也覺得沒有必要，因為為了最后的成功，凌卿不會在這方面露出馬腳，所以私下里，九殿下不需要再勉強自己無故對凌卿好。”

裴修沉默著并不答話。

妙玉良慢慢抽身出來，視線卻又投到了底樓的熱鬧場景：“人都是有欲.望的，即便凌卿沒有心，但也會習慣九殿下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的好，假如有一日九殿下不再對凌卿好了，或是轉而對另一個女人好了，凌卿也是會變得寂寞、嫉妒，說來可笑，凌卿沒有付出，卻要回報，如此自私可憎的女人，又哪里值得九殿下對凌卿好呢。”

有些人注定是要孤獨一輩子，他們不愿去向他人付出情感，更不配擁有別人遞來的溫暖，他們圖謀不軌，懷揣著惡毒心思，如此歹毒，上天又怎么會讓他們最后落得好下場。

妙玉良不會允許有第二個凌透的誕生，即便他是裴修，是聰明睿智、受人保護、手下得力的九殿下，即便他對自己的一切都是虛假，她都不敢再打這個賭，因為自己知道，自凌透的事情之后，她已經再次感受到了失去的可怕，未來宮里會有更多的人要針對自己，那裴修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因為麻煩而考慮卸下自己這個包袱呢？失去裴修，她的報復之路又怎么進行下去，想到此處，妙玉良自嘲的笑了笑。

裴修抬起手指淡淡的滑過妙玉良緊蹙的眉間像是要將之撫平，眼角浮現出迷人的笑容：“這不是我認識的凌卿，在我眼里，凌卿勇敢、果斷、自我、聰明，仿佛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會毅然決然的走過去毫不遲疑，卿兒，你可是發生了什么事，又在害怕什么？”

妙玉良的確怔了一會，良久，她才伸手捉住裴修的手臂道：“只是想到了一些太遠的東西，讓九殿下見笑了。”

裴修也不追問，伸手反抓過妙玉良的纖手：“我們不說這些了，外頭涼披件厚衣裳，我們出發。”

×

顛簸的馬車在經過街道時速度漸緩，裴修說夜里的酈城很是繁華，人一多，速度快不了，妙玉良聽著車外熙熙攘攘的聲音后忍不住撩開車簾向酈城的街道上看去，街邊人群繁多，就像露月花燈的淮清那般熱鬧，有一處賣著面具的攤位前站著一大一小，約莫是姐弟，姐姐來回挑了兩三個一一比劃在弟弟的面孔上，最后換上一個瓷牙咧嘴的鬼怪面具，頓了頓，姐姐忽然掩嘴笑起來，隨后掏出錢遞給了攤主，弟弟拿著面具，雖然面上似是很不滿意這難看之極的面具，可看著自己的姐姐那么開心依舊也跟著笑起來。

忽然一張笑臉就不由自主的爬上了妙玉良的腦海里，不禁.看著姐弟的神情有些恍神，可看的凝神了，眼睛也就看的花了，看的酸了，風都不用吹，眼眶內就開始濕潤起來。垂眼眼睫斂去神思，或許是立冬時節，即使是再繁盛的酈城，也依舊擋不住時節帶來的凄冷。

“卿兒……”

妙玉良放下車簾，回神看向坐在一旁的裴修，露出茫然的眼神。

裴修看著她，容色上沒看出什么情緒來：“今夜的演出時間決定在凌晨，待結束也得要丑時，你若是累了就告訴我，我帶你下去歇息，玲瓏雨花非常大，比起我們今早入住的客棧比起來，酈城中也只有這地方最為壯觀。”

“沒關系，如此好的表演、九殿下又付了那么大的代價哪還有不看的道理？即使是真困了，凌卿也寧可就地歇息。”妙玉良換上一副笑盈盈的神情道：“還有七殿下那里？”

裴修輕聲：“七哥那里你盡可放心，要他被堯姬迷惑那實屬正常，要迷惑不了我們又何必再花心思在堯姬上？只能說七殿下終一，反正……廣嵐心的日子也不多久了。”

妙玉良神態自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裴修充滿笑意的看著她，聲音里帶著些許的贊賞：“據如霜說，近幾日半夜廣嵐心總能聽得嬰兒啼哭，我詢問之下才得知，卿兒還吩咐了她買了鯰魚放在廣嵐心院子里是不是？”

“恩。”妙玉良點點頭：“廣小姐嚇壞了？”

裴修緊拽妙玉良的手，眉梢揚起：“大概是吧，如霜說她因為日夜睡不安寧所以精神很是憔悴，起初廣符志還請了太醫來看，可太醫還未步入院子就被她瘋瘋癲癲的樣子嚇退了些，診治的時候也是草草帶過，就算是診出什么也不愿多做停留，只讓廣符志好生照顧著，說起病因也都以被自己的毀容嚇壞了自己。”

妙玉良依舊點頭：“七殿下再是專情，長此以往也不會容忍一個瘋癲女人成為自己的夫人，更何況容貌將毀，殿下又怎么確定自己對她的愛意能夠天長地久。如此甚好，如果真的因此悔婚，起碼靜妃的后盾倒下了一塊，嗯，因此我們還需要扇扇火加把勁才行。”

“怎么加？”

妙玉良心中平靜，口氣十分輕巧：“就算是瘋也不會瘋徹底，無論今夜七殿下會不會對堯姬上心，我們要做的無非就是讓廣嵐心知道七殿下已經變心，再然后……就是想辦法讓這些事傳到皇帝陛下那去。”

裴修突然笑出來，可卻故意嘆道：“這廣氏惹了誰不好偏要惹了卿兒，這一下，賠了夫人又折兵，恐怕腳尖都要顛在山峰上了。”

妙玉良不以為意，像剛剛說了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廣氏這些年背地里做的事還少嗎？怪只怪廣符志將全部的希望都壓在了廣嵐心的身上，哦不，是壓在了廣嵐心的美貌上，人嘛，總是這樣，追星捧月的，一旦被人推到了最高處，再想下來就很難了，廣嵐心自知自己的美貌的，所以才會比其余女子都來的掛心這張臉，可一旦毀容呢？換作一般女子都受不了了，更別說她是第一美人，瘋也瘋的情有可原。”

“美貌也不過是一時的。”裴修深深的凝視她，幾乎要將她瞧到自己心坎中去：“再美麗的臉孔若只是榆木腦袋又有何用？最多受寵一時而后被年輕的佳麗擠下落得寂寞。”

妙玉良嘆了口氣，自古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記憶中小時候的廣嵐心似乎就已經對自己的容貌很是得意在乎，所以脾氣就算是刁蠻了些卻依舊有大批少年公子跟隨在后，雖然不知長大后的性子有沒有變，可大部分時間都既然投入到了面貌上的話，那腦子里到底有多少東西還真不好說，越是這么認為，自己對堯姬的期待就變得更是迫切。

瞧著妙玉良欲言又止的模樣，裴修無奈的笑著無攏她的發：“為何總要嘆氣？”

妙玉良并不理會裴修的動作，眼睛投向一邊的車廂一角：“有一位故人，他曾經告訴過我十分喜歡廣嵐心，當時我竟還送去祝福，沒想……不過短短幾年，廣嵐心竟會毀在我的手上，要是那位故人知曉了我那么做，不知道會不會怨我。”

裴修沉默片刻，眼前這個紫衣女子就像一口深到極處的枯井，無論他怎么試探怎么摸索都無法看清這口井到底有多深，無數次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以前他對女人總是自信的，就算那些女人中有不愛他的自己也起碼知道她們的弱點在哪，心中真正愛著的又是誰，可如今，他卻是懷疑起自己來了，同時又嘲諷命運的捉弄，全天下的女人那么多，為什么偏偏她就來到了凌府，偏偏就比凌悠來的優秀，偏偏自己就想要挑戰一下這不太一樣的凌卿，眼底有微微的懊惱之色涌起，可心里卻是一片少見的縱容。

既然要攜手走那么長的路，那你總該要呆在我的身旁，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哀嘆呢。天光還有那么那么長，那么那么遠，我還怕沒有時間看不懂你嗎？

“不會的。”裴修將妙玉良的臉轉過來讓她看著自己，聲音里帶著肯定：“卿兒讓廣嵐心下去陪他，是了卻了故人的心愿，他應該會感到欣慰。”

－－－－

沐谷：最近忙著考試，數學真是讓人心塞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