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開始畫畫。心里的激情和痛苦如同血液一樣涌動著，幾乎可以將自己淹死。

去找文森特。被告知他已經不在G大教書。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那里難以置信。不過三四天的功夫，他就走了。而且沒有一點預兆，不打一個招呼。

我去他上課的教室找他，心里還抱著一絲希望。還是那群學生，在練習水粉。我推門進去，所有人愣住看著我。

“你找誰？”一個陌生的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問我。他一臉詫異地看著我，我打斷了他的課。

我來不及去看那些學生異樣復雜的眼光，回頭奔向教務處，想去那里問清楚。在樓梯口撞上老石，他和文森特一個宿舍。我抓住他。

他認識我，我經常去找文森特。我們到教學樓外面的長廊里坐下來。

“消息出來已經很長時間了，春節(jié)過來通知就下來了。前一陣子他一直在忙手續(xù)，校方的意思是讓他自己辭職，好辦一點。”

“哎，這流言中傷，真的比刀劍還厲害啊……”老石說著，感慨著文森特的遭遇。

我聽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什么時候走的？”我問。

“也就一個星期以前……什么也沒有拿，只帶走了他的那些畫。”

“我和老白共事也不短了，真的可惜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嗎？”我問。

“不清楚，他只說回老家。”老石搖著頭，一臉惋惜。認識文森特的人，大概都會為他可惜。他是那樣好的人。

他就這樣被學校辭退，理由竟然是作風問題。是我害了他。我向老石告別，回宿舍呆坐了一個下午。

我想起文森特的話，他說“梵高是個永遠的孩子。他的眼睛永遠干凈，所以可以畫出那樣純凈恣意的畫。他的單純真誠是難得一見不能復制的美。然而他終究是個病人，他割下一只耳朵，送給一個妓女。在世界看來，他是瘋了。但是在那只耳朵的聽覺里，是這個世界瘋了。”

他說得多正確，這個世界瘋了。我突然覺得很難過，為文森特覺得難過。

我即刻啟程，去找文森特。

在長途汽車上恍惚睡著，夢見自己站在一座橋上，觀望來時的路，看到荊棘殘余，血肉橫飛。橋下的河水湍急，突然變成一張猙獰的面孔，向我撲來。我就這樣驚醒。

周圍是同樣昏昏欲睡的疲勞旅客。我清醒過來，反省夢境里的隱喻。殘酷青春就如同白色素絹上，殘剩的斑斑血跡。我們最終獲得內心釋然，能夠把它們涂抹成一樹自開自謝的桃花。

一切也只有嘗盡甘苦之后，才能坦然自若。

我平靜下來。

在一個叫做清窯的村莊，我找到了文森特。當我滿面塵土地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只是笑著，仿佛等著我一般，輕輕說，“就知道你會找來。”他總是有那樣的能力，一種洞察的能力。

我看著他，透過輕薄的陽光，只覺得那笑容太厚重，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