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寄錢給你，一定要好好念。別人可以碌碌無為，平庸地度過一生。但是你不可以，莫言，你不可以。”

“你一定要生活得很好。”江和在車站對我說。

他就要再一次離我而去。我一次次看著他朝我走來，又目睹他匆匆離去。我看著，卻不能發出聲音。心里如同劇烈的地震，一片片地塌陷。

我看著他穿過擁擠的人群，擠到售票處。他那么高大挺拔，在人群里十分扎眼。他的霸道不羈，野性落拓，始終是那么與眾不同的男人。我愛的男人。他又要走。

我抬起手撩開衣袖狠狠地咬上去，唇齒間一陣血腥。劇烈的疼痛讓我鎮定下來。放下手臂，拿衣服蓋住，若無其事地看著江和，他買到車票。

他走過來，粗暴地掀起我的衣袖。一道猙獰的血紅傷口暴露在外，殘酷而可恥。他面色難看。

“莫言，你這樣我會恨你。”

我不說話，低頭看自己赤裸的傷口，一排紅紅的牙印。覺得羞愧，我的感情，是這樣固執地糾纏，無處可逃。

廣播里提醒乘客上車。他拎起背包，頭也不回地走了。

恨我，我又何嘗不恨自己。



買家很快要來收房子，我也不愿多待，簡單收拾了便回N城。從此在S城將沒有家，沒有回來的理由。自從母親去世被帶到S城，又輾轉到了N城，總是從一個地方漂到另一個地方。我始終沒有家。

但是我不再覺得貧瘠，身體承載了太多的回憶。這短短的數日，我與江和朝夕相處。他的味道，他的肌膚，他的撫摸。我要依靠這些活下去。

沒有他，我將無處可去，我將在哪里都一樣。



回到學校就開始忙碌。忙著補考，忙著新學期的準備。各種活動接踵而至。忙碌總歸是好的，忙起來就不留縫隙讓回憶往里鉆。

等到閑下來才想起找文森特。

與同齡人相處總是艱難，卻與文森特惺惺相惜。也許在心理上我已經不再年輕。的確是這樣，我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深刻鄙薄那些浮夸的膚淺。文森特理解我，所以我愿意說給他聽我的故事。

他是很好的聽眾，會煮一杯地道的愛爾蘭咖啡給我，然后坐在一旁專注地聆聽。

“喬，你的愛充滿了危險的美感。”他這樣說。

我很高興，他懂得我對江和的感情。

他說，“喬，從一開始我就知曉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必然有不同尋常的經歷。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沒有錯。”

“只是我擔心你這樣尖銳的愛會傷人傷己。”文森特在咖啡的濃香那頭望著我，目光深邃。

“你愛過么，文森特。”我問。

“你肯定愛過。”我笑笑，咖啡很苦。



愛著一個人，很容易可以看出來。因為愛著一個人所以孤獨。愛到絕境，只能一無所有。

文森特給我看他的畫。撤掉巨大的白色帷幕，一幅美麗的背影出現眼前。

一個女人。

女人裸著背坐在花叢里，側臉帶笑，美得不似凡人。必然是他愛的女人。我走上前，細細端詳。

“她已嫁為人婦，但這并不能終止我對她的愛。愛有時候不是占有，只要那個人幸福，怎么樣都是甘愿。你明白么，喬。”

到底是老師，話一出口就帶著說教。我轉過身看著他。

“文森特，沒有用。沒有他即使給我整個世界也沒有用。我不能放棄，這一生都不能夠。”我說。

他無奈地笑。“到底是個孩子。”

是，他說的對。江和是我唯一的糖果。他便是一切的意義。是的，那個時候，他對我而言就是全部的意義。文森特不再試圖說服我，他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