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錫緩緩開口：“你都猜到了吧？不錯，我的娘親是一個宮娥。一個悲慘的女人，一生只被愛了一晚，這一晚，就要以整個生命作為代價。在惶恐地躲躲藏藏中度過懷胎十月，腹痛如絞的黑暗夜晚，只有獨自咬著抹布艱難度過，如此生下我之后，竟然就離奇死去了。”他說得一如往常，只是純粹的眸子變得混沌不堪。

“說起來一點也不離奇吧。這草菅人命的深宮有幾個宮娥被臨幸之后還能活下來呢？直到她魂歸枯井，也沒能再見孩子他爸一面。之后，我就被一直無后的皇后領養，可是她沒喂過我一滴奶。我是娘親的好友拼死保護下來偷偷通告父王，在一點一點養大的。她告訴我，我娘死的時候很欣慰，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天賜恩寵能看到自己孩子一面再死，能親手摸摸他的臉，她說她知足了。”

“她竟然說她知足了！！！怎么能知足了呢？她就這樣扔下我和蘭姨血染白衣撒手人寰啊！！她難道不想看著我長大嗎？她難道不想看看蘭姨把我養成一個怎樣正直善良的人嗎？她難道不想看看我才高八斗時父王臉上的微笑嗎？她…難道不想看到有一天我登上帝位..把國家治理得風調雨順，為她豎碑立坊嗎…”

“她…怎么能這么容易知足呢…”

他說著說著，眼中的淚就無節制地向下落，激動的語氣一點一點無力，最后整個身體軟下來，癱在地上。僵硬的青石板，沒有溫度，不知能否澆熄他心中無底的悲傷。

他多年來壓抑著的苦水，在一朝決堤。

西聯面對大字型躺在地上痛哭的他，手足無措。

突然希望陰沉的天空下起大雨。

大殿上意氣風發的皇子，戰場上英姿颯爽的主帥，天下人心目中未來的仁君。

竟有一日，如斯般景象展現在她面前。

原來他那么脆弱。

原來他不是單純的純粹，只是悲到極點，無從表達。

她所能做的，只有靜靜地蹲下，伸出尚有溫度的手慢慢地撫上他空洞圓睜著的眼眸。緩緩地吐字：“閉上眼。閉上。你能看到，你的娘親也能看到。不要覺得黑暗，你娘就在遠方那一點燈火闌珊處，她一直靜靜地看著你，你所做的一切她都能看得到，并且為之欣慰。”

她的聲音此時異常異常柔和，都不像一個男子，卻極有穿透了穿過層層皮囊撫摸真心。跟著她的聲音，羽錫恍恍惚惚伸出手，嘴邊不停嘟囔，娘！娘！然后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容，伸出的手慢慢放松地放回胸口上：“原來..你一直能看到。”

西聯眼中無可抑制地流露出疼惜，他說他娘容易滿足，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不過是在夢境之中看到娘能看到自己，看到娘能為自己欣慰，嘴角邊竟然流露出如孩子一般笑容。在深宮之中，經歷如此變革，還能如此純粹地長大，那個撫養他的蘭姨到底又怎樣的妙手仁心呢？

西聯所能做的，只有讓他夢到短暫的相遇，短暫的歡愉。在他醒來之前卻悄然離開了。

她也沒想到自己幾多年前在現代自學的皮毛心理學，竟然能派上如此用場。她記得當娘那本書上是說被催眠者醒來之后是不會記得是誰將自己帶入夢境的，所以在如此放心大膽的丟他一個人四腳朝天躺在地上做夢，自己揚長而去。

橡皮龍這一番召見甚好，竟然讓她做了這么一件大好事。她一高興，竟然就自己哼著歌摸索著走出了皇宮這個大迷宮。

那時的她，那么容易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