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烙印

下午的天氣特別熱，晴朗的天空萬里無云，一絲的風也沒有，連樹葉也被曬的卷了起來。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我在老石的鼻子底下吃了四十五分鐘粉筆灰，目送著老石胖乎乎的身子一搖三晃的消失在樓道深處，我揉揉自己已經僵硬的脖子，看了看靠窗坐著的小李晉。這貨比我還慘，上課前他忘了拉窗簾，結果在太陽最毒的時候飽受著溫室效應的煎熬，卻沒有勇氣去拉窗簾，這會正兩眼呆滯的一頭倒在桌子上，還真是夠可以的，居然沒有暈過去。

回過頭，我又開始傻兮兮的回頭看著輝，唉，在老石的課上，我是沒有機會也不敢回頭啊！

“干嘛？”輝也笑瞇瞇的看著我，很可愛，問的很溫柔。

“沒事，就是想看看你。”我的臉皮也越累越厚，不過我知道她是不會生氣的。

輝臉紅著低頭笑笑，沒有說話，當然也沒有生氣。

“輝，下樓了。”正當我沉浸在和輝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的時候，不適時宜的傳來了莉的呼喊。

“來了。”輝答應著，回頭對我一笑：“我下樓了。”

討厭，為什么對我這么殘忍，為什么美好的時光總是這么的短暫？望著輝美麗的身影，我心里很是郁悶。

“咱們也下樓吧？”不知從哪里跑來的阿太氣喘噓噓的對我說：“下節體育課，走吧。”

“咱們去買雪糕吧，熱死了！”在樓下的陰涼處我看看熱氣蒸騰的操場。

買了四支雪糕，我和阿太找到莉和輝，不知道她們在談著什么，那個時候的女孩子秘密總是很多，很讓人捉摸不透。

“姐，給你，”我把雪糕給莉，又轉過來：“輝，你喜歡的口味。”

“謝謝啊，弟弟。”莉看看輝，然后給我一個很神秘很讓我迷惑的笑容。

輝在一邊什么也沒說，用一種叫我說不出來但讓我很開心的眼神看著我。我已經不再叫她姐姐了，對于這一點，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但我們兩個人比以前走的更近了。

體育課測驗五十米，老師和體育委員在一邊拉尺子量距離，我們站在操場上做著準備活動。那個時候，體育一直是我的弱項，尤其是跑步，我估計今天還是不及格，但沒辦法，誰讓我長的跟豆芽一樣啊。

“哇！好壯觀啊！”我搖胳膊晃腿的熱身的時候，不經意回頭看了看天空，發現天空高處出現了像連綿起伏的大山一樣的黃色的‘云’。

“快看！”我趕快拉拉旁邊的阿太。

“看什么，什么也沒有啊？”阿太盯著操場的后面，一臉迷惑。

“我靠！看天上！”我指指天空，又拉拉正在抽筋似地小青。

“哈！真漂亮啊！”阿太終于看到了天空的景象，裝作很老成的用手托住下巴發出感慨。

汗！原來還可以這樣，我看看自己，是不是也該裝裝，要不顯得自己太幼稚了。

“好大的棉花糖啊！”小青摳著鼻屎，抬頭望著天空中的黃色的‘云’發揮著自己的想象。

我隨即很鄙視的看看這貨：還棉花糖呢，棉你個頭啊，你個弱智，棉花糖有黃色的啊？在那時候，貌似棉花糖只有白色，如果放在現在，我絕對不會鄙視他。

隨后，在我們的驚訝中，同學們都發現了天空中的奇異景象，開始七嘴八舌的盡情發揮自己的想像。

真舒服啊！頭頂上的‘云’似乎飄得很快，很快就在我們的頭頂上擋住了太陽，給我們一片涼爽的陰影，還有一陣陣的涼風。

但是，還沒有高興起來，一股難聞的土腥味就撲鼻而來，緊隨其后的是鋪天蓋地的風沙，從天空中砸了下來。

“跑啊！”體育老師向我們這些愣住的學生大喊了一聲，我們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像瘋子似地往教學樓跑了過去。那會兒，我在想，要是現在計算成績的話，我一定能及格。

我和幾個同學剛剛跑到教學樓的后門，咣當！越來越大的風把鐵門刮的瞬間關上，漫天的黃沙隨后即到，遮蓋了天空的太陽，整個校園變得漆黑一片，就像沒有星星月亮的夜晚。

“大家別慌，一個個拉著手，靠著墻！”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由于當時的慌亂，我沒有記住是誰的聲音。

“來，一起拉門！”一個甜甜的女音在我耳邊響起，是娟子，我當時拉著的是她的手。

但我希望我拉住的是輝的手，可我不知道她這會在哪兒，很擔心，不知道她進了樓沒有，雖然我記得她應該是跑在我的前面。

終于在我們的努力下，門被拉開了，同學們一個個拉著手，摸著墻壁，安然走進了樓內。樓內也是漆黑一片，大家互相摻扶著，大個子照顧小個子，男孩子照顧女孩子，沒有了平時的一切隔閡。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們剎那間都長大了，樓外的風沙和黑暗已經不再那么可怕；那一刻，我們懂得了關愛，知道了團結，學會了保護別人，雖然很短暫，雖然雨過天晴后大家依然回到了原來，但我相信，當時在我心里留下的東西，大家都一定也感受得到。很多年過去了，那短短的十幾分鐘，已經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最深刻的烙印，那十幾分鐘的世界，我覺得是那么的美麗，人與人沒有了距離，黑暗已經變得不再黑暗。

大家終于回到了教室，里面已經點上了蠟燭。看見輝已經坐在了那里，我不安的心也平靜了下來。那時候的感覺，只要輝好好地，能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重要了，哪怕這個世界變成了地獄。

“你沒事吧？”我灰頭土臉的一坐下就關心的問著輝。

“沒事，我看見你們還沒進來天就黑了，”輝緊張的看著我：“你還好吧？”

“恩，沒事。我們。。。。。。”我開心的給輝講了那十幾分鐘的經過，真誠的看著輝，是那種天真的沒有任何做作的眼神：“但，如果，那時能拉著你的手就好了。”

輝笑了笑，沒有像往常一樣給我一本子，漂亮的眼睛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家安靜一下。”李老師拍拍桌子，微笑著看看我們，開始清點人數。

“你們沒看見小譚嗎？”李老師發現少了個人，著急的問：“剛才誰和他在一起？”

平靜的教室隨著李老師的問話開始變得吵雜起來，大家都很焦急，七嘴八舌的說著剛才關于小譚的的種種可能。

最后，誰也沒有回憶起他的去向，只是知道起風的時候他也在拼命地跑。李老師讓我們不要亂跑，隨后走出教室，尋找小譚去了。

小譚是我們的班長，學習好，體育也好，人很不錯，長得也帥，我們都很擔心他，外面的大風，連碗口粗的樹都刮斷了。

“怎么回事啊？刮風刮的天都黑了，會不會太陽給刮沒了？”阿太瞪著小眼珠子問出一句吐血的話。

“腦袋被驢踢了啊？”小青摳著鼻屎一臉的不屑，相當經典的回應：“怎么可能啊，頂多被沙子給埋了。”

“那過會我們不得去挖沙子，把太陽給挖出來啊。”我也加入白吃的行列，給四周增添一些歡笑。

沒有辦法再上課，大家借著微弱的燭光在四下議論著今天的怪異事件，時不時傳來一陣陣哄笑，打消了大家對窗外黑暗與風沙的顧慮，多了些好奇。

就這樣，大家嘰嘰喳喳了將近兩個小時以后，黑暗的天空漸漸的變成了紅色，但風沙還是很大，打的窗子沙沙作響。

李老師也回來了，后面跟著是我們的班長小譚，臉上依舊是那副自信的笑容。

“好了，大家安靜。”李老師抹抹臉上的灰塵，站在講臺上給我們解釋和叮囑：“今天刮的沙塵暴，沒什么事，大家不要驚慌。等到風小一點，大家就可以回家了，大家一定要互相幫助，最好一起走。。。。。。”

然后李老師讓我們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但不準離開教室，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譚，你上哪去了，把我們著急壞了。”李老師一走，我們立刻圍到小譚的周圍，好奇的問他。

“呵呵，那會跑著跑著，一沒注意，掉到操場上的井里了。”小譚笑著回答我們：“后來爬出來什么都看不見，我就憑著感覺，摸到看臺邊，最后跑到了廁所。”

我知道那個井，平時往操場草坪上灑水的，一般不用的時候就撤走水槍，大概只有一米多深。不過還真是強啊，伸手不見五指還刮著那么大的風，居然能摸到廁所去，厲害！

大概快到六點半的時候，天空變成了橘黃色，風也更小了，李老師又回來了，告訴我們現在可以回家了，再次叮囑我們路上一定要小心，能一起走的最好結伴走。

離開教室的時候，我默默地祈禱著，希望在輝回家之前風一定要刮的小一點，別讓輝受任何的傷害。

在那時候，輝在我的世界里，是全部，是所有的牽掛。

看著輝的背影，我依然很嫉妒阿太能夠陪著輝回家，只是多了另外的一份欣喜，最起碼阿太是個男孩子，可以照顧輝。

到現在我都恨自己為什么不去送輝，為什么那么沒有勇氣。

后悔，但時光不會倒流，沒有用。

那天的沙塵暴是幾十年來從未有過的，據報道，風力達十一級以上，持續了接近五個小時。

金昌這個小城，到處是一片狼藉。碗口粗的樹被折斷，廣告牌被刮的到處亂飛，甚至是公共汽車都被刮倒，民工們住的臨時房屋也倒了一大片，家里是厚厚的沙土。

臨近的鄉村，戲耍的小孩子被卷到半空，掉到水里溺水而亡。。。。。。

那天，所發生的一切，成為我心里的烙印，在我的心底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