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晴天的下午，劉彩霞正在院子里抱著趙強曬太陽，隔壁的吳大娘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彩霞，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劉彩霞心里一驚，看吳大娘的神情，事情應該是非常嚴重。

“什——什么——事？誰出事了？”

“是你們家趙凱出事了，他炸魚的時候，把自己給傷了，很嚴重，快去看看，村頭水庫?！?

劉彩霞腦袋嗡的一聲，她強烈的要求自己保持清醒，沒有癱倒在地，把趙強往椅子上一丟，哭喊著向水庫方向跑去。

這時，已經有好多得到消息的村民們也向著水庫邊跑，最先跑到現場的村民們發出驚呼，幾個湊熱鬧的小孩當時就被嚇哭了，大人們連忙用手捂住自家孩子的眼睛，不讓他們看。

劉彩霞來了，她消耗了幾乎全身的力氣，一路不要命地狂奔過來，此時已經接近虛脫的邊緣，圍觀的人們同情的望著她，想說點什么卻不知道怎么開口，人群打開了一條口子，劉彩霞透過口子望見地上的丈夫，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人群中紛紛發出嘆息，一個好好的家庭，徹底地毀了。

劉彩霞在迷糊中，感覺到有幾個人把她抬回了家，她睜不開眼睛，只感覺到周圍異常的吵鬧，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隱約到媽媽張翠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做了一個夢，一個可怕的夢，她夢見了自己的丈夫趙凱渾身血淋淋的向她招手，要領她去一個遙遠得說不出名字的地方，她想跟他去，朝著他的方向走，走著走著，她想起自己的孩子趙凱還被自己丟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她舍不得孩子，想回頭去取孩子，她聽到趙凱的慘叫，然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融化在空氣中，地上只留下一攤鮮紅鮮紅的血水……

劉彩霞從驚嚇中醒過來，她的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頭發都打濕了，她坐在床上，環視房間四周，只有幾位大娘還站在門口慈愛地望著自己。

院子里清晰的傳來哭聲，還有鄰居老太太們的勸慰聲。

劉彩霞一骨碌下床，沖到大門口，院子里人很多，正中間放了一塊木門板，趙凱就躺在上面，李醫生正在忙活著上藥。劉彩霞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的丈夫走過去，這一刻，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悲傷，心里有一種力量支持著她。她已經想過最壞的結果，她還要帶大自己的孩子，她必須堅強。

趙凱還有呼吸，但是已經不能說話，準確地說，已經是真正意義地面目全非，臉上看不到哪怕一寸的完好肌膚，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凹坑，右手也被炸斷，斷開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

李醫生給趙凱的臉上和身上的傷處上了點藥，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這樣的一個危重病人，他完完全全地束手無策。

“彩霞，我已經給老趙上完藥了，明天我再來給他換一次藥，別的我也無能為力了，他沒法進食，只能輸液，唉——”李醫生嘆息一聲，對著幾個村民說，“你們幾個幫忙把人抬到屋里床上去吧?！?

“彩霞！”趙強外婆一聲輕喚，驚醒了劉彩霞，她轉過臉去，看到已經哭得沒有力氣的母親，終于忍不住，抱住母親的肩膀，兩人哭成一團。

兩歲的趙強走到他們面前，他還不明白生和死的意義，看著自己的媽媽和外婆哭成一團，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位大嬸走過來，抱起趙強，把他摟在懷里，一邊用粗糙的手去揩干趙強臉上的淚，一邊念叨：“可憐的孩子！”

村民們從各自家里拿來了雞蛋、大米、小麥……一包一包的擺在劉彩霞家的堂屋里，這些貧困而樸實的村民，有的自己家都吃不飽，也硬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小包糧食送了過來。

半個月后，趙凱終于還是扔下可憐的母子倆，撒手去了。他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除了身體焦灼的陣痛讓他“哼哼”呻吟，他已經不能說話，他在黑暗中度過了一生中最痛苦最煎熬的十五天，每天靠輸液維持體力，臉上和身上已經潰爛不堪，腐敗的皮肉混著血水一滴一滴地淌到身下的木板床上，整個房子里都彌漫著一陣濃烈的令人作嘔的惡臭，雖然他自己不能聞到，他的淚水流在心里，他甚至沒能看一看老婆孩子最后一眼。

劉彩霞也不知道這段日子是怎么挺過來的，她每天都哭，兒子就跟她一起哭，她想變得堅強，可是一想到家里的三畝水田、兩畝旱田、還有剛滿兩歲的孩子，家里沒有了男勞力，她想到以后日子的漫長和艱難，不敢再往下想。家里本來有一點積蓄，但是趙凱這一出事，所有的錢都花在醫藥上了，安葬費還是村里人七拼八湊來的。出殯那天，村里人都來了，敲鑼打鼓、放鞭炮，八大金剛抬起棺材走在前面，嗩吶聲、鑼聲震天，走一段放一掛鞭炮，全村的人排著長隊跟在靈欞后面，百步一停歇地把趙凱送上山……

辦完后事，劉彩霞帶著趙凱回到了空蕩蕩的家，劉得財要上班，幾個妹妹便過來整天陪著大姐。一連幾天劉彩霞一句話也不說，躺在床上，誰說話都不理。三個妹妹承擔了家里的所有家務，過了幾天，外公外婆來了，幾個人商量了一下，收拾了一下家里的東西，挽著劉彩霞，一起回娘家去了。

劉彩霞離開了這個生活了三年多，曾經讓她喜悅、幸福、悲傷的地方。

回到娘家休養的劉彩霞相當長一段時間都不怎么說話，她幾乎不出門，整天窩在家里，有時候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在地上摸爬滾打渾身臟兮兮一臉天真無邪的趙強，默默地流淚。她多么希望自己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樣就可以不用這樣悲傷。

劉彩霞最大的妹妹這幾天在媒人的撮合下，正在與鄰村的一個小伙子打得火熱，談婚論嫁已經提上日程。

家里本來不想這么著急讓她嫁出去，畢竟彩霞剛剛失去丈夫，免得她受刺激。但是老頭子卻說：“還是盡快把娃的婚事辦了吧，也好給家里沖沖喜?！?

一個月后，婚事就辦了，男方是一位矮個子的木匠，家里貧窮，只有一個老爹，還有幾個姐姐，都已經嫁人了，媒人說，男方雖然家里窮，但是人勤勞，而且性格好。彩霞媽說，“只要對我們女兒好就行，窮點無所謂，能吃飽飯就行。”

婚禮不是很熱鬧，但也還算得上是體體面面的嫁女兒，出嫁那天，劉彩霞拉著妹妹的手說：“大妹，你嫁過去后，好好跟你男人相處，也要照顧好自己，要勤快些，不要太懶！”

“姐，你放心吧，我曉得，你也要照顧好自己，趙強還這么小，你也該振作起來，準備開始新的生活了。”

劉彩霞一聲苦笑，拍拍妹妹的手，送著她上了花嬌。

妹夫家的確是很窮，土磚加石塊砌成的房子又矮又破，雖然外墻用石灰水剛剛刷過，但是還是能看出房子所承載的歷史滄桑。走進屋里，黃白的墻壁上貼了幾張大大的“囍”字，正對著大門的堂屋墻上掛了一張很嶄新的堂畫，顯然是為了辦喜事才特意買回來的，這副畫給家里倒是添了幾分生氣。往里走是新人的房間，幾件新打的木制家具擺放得錯落有致，一張精制的梳妝臺擺在墻角里，床上鋪著火紅的棉被，家具上也貼上了“囍”字，顯示出一片溫馨的景象。

嫁妝都裝在一個新買的大皮箱里，這是一個老式的大皮箱，跟三年多以前劉彩霞所帶的皮箱是一樣的，款式和顏色都一模一樣。記得當時老頭子當年興奮地說：“我這幾個女兒，每一個出嫁，我都給他們買一個一樣的箱子?！?

來喝喜酒的人很多，場面很熱鬧，劉彩霞今天心情也好了一些，畢竟今天是自己妹妹大喜的日子，她可不希望讓一些不開心的事沖淡了喜慶。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轉眼又是一年，在劉彩霞眼里，這個妹夫倒也實在是個很勤快很老實的人，劉家人都看在了眼里，老兩口的心也就徹底放下了。

劉彩霞的心情也不再似一年前那樣陰暗，她慢慢地走出了悲傷，這與趙強的一天天變乖巧是分不開的，她跟家里人一起下田插秧、除草、割豬草、上山砍柴，跟村里人有說有笑。

老頭子偷偷地托人給劉彩霞物色對象，這天，媒婆跟他說，“就找本村的陳衛東吧！”老頭子一琢磨，說說：“我要回去考慮一下，也跟彩霞商量一下再給你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