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將軍爺

接下來等這卜天卦人收了贈禮，與他爹稍稍寒磣了幾句，便已知曉了二人的來意，帶了他們二人到伐神堂前。她沒來過這兒，自是被這屋內的陳設給嚇住了。

見那屋內有幾座青色的骷髏樣兒的人骨架往那只是一擺，她感到渾身發抖，幸虧了有他爹在旁攙扶著，寬慰著，她這心里才舒緩了些。這伐神堂正中央挨墻蹲著一座將軍爺的雕像，煞是威武，雙眼睜得愣圓，雙眉呈倒八字矗在額頭，渾身使勁，頭發倒立根根分明，絲絲含力，左手拿一神鞭正揮舞著好像要斬怪殺魔似的，右手一柄利劍，劍光四射，直刺流空，身著一副鎧甲，整個一威武樣兒，令見者聞者皆會感到三魂一緊，渾身哆嗦。

此時她和他爹都是一陣緊張，當這卜卦人點了三支香火敬了神，又點了蠟燭亮了堂，又放了鞭炮請了神。

這一切準備停當了，卜卦人才對她說：“把那噩夢與這神仙說個請哩，一切讓神仙做主，你既放一萬個心，我保一萬個準，絕對不會出啥差錯的。”她也就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把那噩夢和那瘋婆子說的怪詞詞全都倒了出來。

這時卜卦人眉頭一皺叫道：“不妙咧，甚是不妙……”說話間還搖頭晃腦一副仙家氣派，一處里裝瘋賣傻，竟糊弄些個老實人。

隨后他又拿出黃單點燃了，哼著些個誰也聽不懂的詞詞兒，隱約里大概是這樣：“將軍爺乘了白馬趕天邊駕到，孤魂野鬼且避三舍，黑白雙煞退后三步，將軍爺正堂里坐穩，弟子這就給你把煙點著，您坐穩了過把煙癮?！?

卜天卦人點了根香，握在手里，面對神像，低頭哈腰。

“且聽弟子給您說這些個可憐人的委屈怎個，您老人家稍抬貴手，為這些個可憐人做個主來，搭個手。幫他渡個難關，他也是善心人。將來還愿必不少您的長長短短，給您搭紅被面，扯神衣，塑金身，點高香，焚香火，傳美名……”卜天卦人繼續說道。

這卜卦人不停叨念，說了一氣，只見這卜天卦人氣喘吁吁，厚嘴唇張大，一個接一個的哈氣，不時間還發出啊哈哈，啊哈，啊哈哈的怪叫來，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給挾持了似的，那么不自在、不輕松。

這時他爹見這般情景趕緊畢恭畢敬的潑了一碗茶水，倒了又倒，生怕燙著仙家，之后才雙手端著送到這不停哈氣吐云的卜卦人嘴邊，喂了人家幾口。

這下他才放了心，退回到她身邊來等候仙家再次發話。這時卜卦人經了幾口水的洗禮忽又活泛起來，咣一下摔了茶碗，茶水四濺，差點燙到了她娘。

這下子自是把這他們二人嚇得心驚肉跳，渾身發抖。

這茶碗摔碎的聲音還沒完哩，這卜卦人忽又瘋了般一跳三丈，兩眼睜得愣圓愣圓，雙眉倒立，兩嘴角下歪，上下門牙突出，大鼻子傾斜，頭發也相跟著顫動起來，渾身使勁，透過那披在身上的單衣，隱約見得那肌肉疙瘩周身四處忽忽閃閃。

他們二人見這卜卦人此處竟變得這般模樣兒，都嚇得雙腿發軟，頭發尖都冒著汗水。這時他爹輕撫著他娘的手臂，嘴里喃喃的說道：“他娘啊，別怕啊，有俺在哩。”

等這卜卦人東一蹦，西一跳口里竟念些個怪詞兒什么，將軍爺駕到了，開道鳴鑼咧，張旗迎接，敬煙奉茶，土地爺且來把話說，孤魂野鬼立刻消失等等一些莫須有的，聽來是莫名其妙，說來是滿紙荒唐的句子。

等這卜卦人成狂了半天，終于消停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時，他爹對她說：“看那走身（即就是卜卦人）吐著仙氣的樣，應該是咱那事辦成咧。”

走身，在這卜卦人這號靠裝神弄鬼養家糊口的人里頭，就是神仙在人間的替身，可以溝通仙界與凡界。幫助仙凡二界進行溝通以使二界能夠互幫互助，互求互應。

仙家在天上所需要的事物是通過這走身傳達給凡人，再由凡人達成他們的愿望。凡人在人間遇到災事也便是通過走身傳達給仙界，由仙家出面調理，可使凡人事事順當。

總之在這走身的行當里還是有相當多的規矩的。他們這號靠走身吃飯的人也更是以此為榮，以此為武器，以此為裝扮來掩飾自己的本當也是凡人的身份。

這便也才有了走身這相當高的桂冠，也便營生了一大批信男信女的追逐、崇拜。世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行行有道理，行行出彩頭，行行皆因緣，行行不能滅。

滅一行就是對生活，對世界，對信仰，對思想，對心靈的不完全的表達，世界上的每一處都該有這不尋常的，這荒謬，這煎熬。

于是個精彩復雜的世界才會呈現在你面前，要不世界就會因失掉一點色彩的渲染而變得單調、孤單和寂寞。

物質和意識也許是分開而論的，但于現實而言，誰也是說不清楚誰先于誰的?？磥磉@物質與意識應當是夫妻才對，最真實的夫妻，同源而出，同步行動，同一處作念，同一地發聲才對。

如果在現實面前單純的說哪一個是在前的或者哪一個是在后的，那是勉強的說辭，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是毫無掙扎的口頭犧牲而已罷了。

等這他爹和她在底下看著這卜天卦人大口大口吐著將軍爺臨走時殘留的無比珍貴的仙氣，私下里說著自己的感受時，這時忽一陣陰風刮過，堂里點亮的蠟燭閃爍不定，三晃兩晃就給滅了。

這卜卦人這時吐罷仙氣立起身來時，打了個轉，伸了個懶腰，眼瞅得蠟燭滅了，便神情緊張，雙眉抖動，開口便道：“不妙，不妙，大事不好，這將軍爺今天肯定不高興，臨走時把這蠟燭都給掐滅了，看來今天可是兇多吉少嘍?！?

聽罷此言，他們二人剛松了一口氣的心，嗡一下，就跟扎了針似的一陣緊疼一陣，忙哭道：“那可咋辦呀，俺倆可是實心人呀。常言說善心有善報，神啊，仙啊，你就大發慈悲善心，饒了俺們倆個人吧。天哪……啊哈，嗯哈呀?！?

聽著這倆老實人掏心窩子的話，但凡常人皆會有所感動，有所感悟，有所思考。

但這天下因緣注定，緣分到頭之事卻是很難說的。在這張幻網上，情感交雜的幻網上，無論是多么善心的人大概都是任由擺布的棋子吧，而得償其愿的恐怕是微乎其微了。

這卜天卦人聽完這一陣揪心的祈求，眉梢上翹，眼神一斜，嘴角略彎，這一詭異的神情引起了這吟雪她爹的注意。他爹趕緊掏了褲兜，翻了幾兩銀子給這卜卦人送上。

這卜天卦人看罷更是一副冷莫態度竟言道：“勿污了仙家氣魄?！彼缓冒堰@銀子擱在案桌上，悄悄兒沒再敢言語。

這卜天卦人這時一間銀子到手便就坐穩了，坐回剛才的接神椅上，四平八穩的說道：“今天這事著實有點難辦，你二人還真是有一劫迫在眉捷，此劫不過生活不安，此劫一過便豁然開朗，事事如意，兒孫滿堂，今世積蔭后世享福?！?

聽了卜天卦人這話，他爹趕忙打聽道：“過此劫有啥法子沒啊。”卜天卦人說：“待俺過會求了仙藥讓你服下，先護住了心、神、魄這三位一體的命根子再說?！?

正說話間這卜卦人便起身阿彌陀佛的瞎哼哼了幾句，順手拿起了一張黃單紙（黃單紙是伐神專用的傳達仙文的紙）點燃了四處晃動，后又揚手一仍，這黃單紙的灰燼就輕飄飄四處流散。

他們二人滿眼驚訝的瞧著，等這一項事前活動完后，這卜卦人便立馬在香爐末兒麻利地包了一張黃單紙。后又把這所謂的藥包在額前、胸前瘋狂的親吻了一番。

這下子才畢了，交給他爹，叫他立馬服下。他爹竟想個孩子般點了點頭，抽回身子捧了這所胃的仙藥咽了幾口水就把那香灰末兒咽下喉嚨了，只感覺滿嘴的噬舌，又喝了一大杯水沖口都咽下肚了，一丁點兒都沒敢糟蹋。

后這卜卦人才開口說：“你們倆且聽好了，將軍爺可是留下話了。他老人家明示了，你們兩其中一位將要面臨生死危險了。這與你們即將出世的孩子有關系，他可來頭不小。據悉他可不是咱這地的種兒，可是來自他方的冤家，你們倆其中一位會有大不幸降至。你們倆要是接了他，就得有生死之災。要是不接，便可免此劫。少遭些罪過?！?

他們一聽心里，心里糾結得很，難過得竟都說不出話來。他爹望著她這肚子嘆道：“兒呀，爹可咋舍得你咧?！闭f罷，竟老淚縱橫，一時語塞，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頓時也是一副癱軟樣，跪在地上滿面淚珠，愛恨不能兩全。恨著肚子里的孽種也不是，愛他也不是，再看看他爹那一副可憐樣，她竟心一橫，伸手抓了那案頭上放的一柄短劍（那本是卜卦人用以祭神的器物），朝著自己的肚子戳下去。

這會子他爹見狀愣是一嚇，趕緊伸手抓了那劍刃，擋了她。這時就見那劍刃上的鮮血之流，甚是寒心。

哎，這可憐人的心思，忠厚的靈魂，善良而倔強的思想，寧肯自己受傷、受累也不要心愛的人受半點委屈。那么接下來的悲劇，上帝親手送上的鴆汁，引路魔鋪就的黃泉道，叫魂雞打造的黑匣子，已然為他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