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焚香論禪
- 一樽還酹江月
- jeongeun
- 2455字
- 2011-10-08 19:42:54
普覺寺殿宇門口,涼飔拂面,兩側(cè)竹葉沙沙作響。空靈的靜謐,透著不可抗拒的力量。小沙彌抬手指向門里,又朝慎修遠合掌告辭,自管自的事去了。慎修遠抬袖竊笑,心想“溜得倒挺快,生怕飯都被其他和尚吃了么?”
新陽王信佛,府中設有佛堂,每日膜拜誦經(jīng),慎修遠雖不像父親那般虔誠恪守佛門教條,卻也不敢隨心逾越應有的儀禮。她從正殿右側(cè)門邁入大雄寶殿,四壁幽暗,空無一人,惟有如來佛蓮花坐下,燭火搖曳閃爍。在大智大悲大能如來面前,俗世的紛擾已被輕輕劃到另個空間。點燃手中的三支香,將其舉過頭頂,恭敬地向佛主深深鞠躬,再輕輕得把香插入香爐中。
蓮花臺上如來佛結(jié)跏趺坐,面相和藹莊重,雙目微微睜開。打從進殿抬頭瞻仰佛像時,慎修遠便感神奇,佛眼一直凝視著自己,可以把人心看穿。慎修遠跪于席墊上,合上了手,神情肅穆地注視著佛像。
“我佛如來,信女慎修遠,前幾日從家父口中獲悉朝廷已收到前線勝利的捷報,將士們正在凱旋途中,欣喜萬分。謝佛主慈悲,兵戈止,邦國終能安定。佛主,保家四女乘羨,是我最好的姐妹,這是她第一次上戰(zhàn)場殺敵,可她生性沖動魯莽,求佛主保佑她不受傷害,大家都能安然無恙。阿彌陀佛。”慎修遠又在心中默念心經(jīng)一遍,完畢,磕頭三拜,才起身。
此時,一位年長古拙的和尚從左側(cè)門入,順手推開了半掩的門,吱嘎聲引得慎修遠看向他。兩人打個照面相互合掌行禮,見他自然地坐到放置功德箱的案前,慎修遠便攜起漆盒,把里頭的香油錢交予他。和尚瞧捐的錢數(shù)目比一般人多,先是吃了一驚,后念南無阿彌陀佛回謝。
慎修遠踏出殿宇門檻,仰望著晴空,心境豁然清明。大雄寶殿外的露臺寬敞通達,除了一口常年拿來為人們焚香的鐵爐,不擺放他物。一只雪白的鴿子不知從何而來,飛過屋頂,落在露臺西側(cè)的石經(jīng)幢頂端。旋即,僧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從偏殿出來,有秩序得往講堂走去,慎修遠發(fā)現(xiàn)向?qū)∩硰浺苍谄渲校蠹叶技膊娇熳撸蛔魍qv。她決定自在來去一番,把之前摩崖山的角角落落逛個遍。
山路中段的翹腳亭,是仰觀造像的最佳位置,起初冷清寂寥,而今倒被人搶先坐了去,慎修遠不免覺得可惜。行近至亭前,上下瞅了圈,是兩個和尚。一個年過半百,祥和矍鑠,一個魁碩彪悍,棱角風霜。
他們不是和尚么?怎么不同里頭的那些僧人一道誦經(jīng)念佛、打理寺廟?反倒有閑情逸致品茶下棋,慎修遠難以理解。更讓她犯迷糊的是這一老一中,對她的存在視而不見,好像山水涼亭間只有他兩人。
老和尚嘴角溢出一絲笑,喝了口茶,泰然自若地將兩指間夾的白棋下在棋盤上。
中年和尚板臉皺眉,目光定定地看了半天,破口大罵:“好你個壞心眼,又騙我入甕。”
“哈哈,讓你逞能。劫爭之際,以為攪亂棋局,這片就是你的了?舍大營小,那是假眼!”老和尚樂呵呵指著棋盤一角讓他看個清楚。
慎修遠平靜地立在二人身旁,聽著他們的爭論,脧了幾眼棋盤。她不擅圍棋,父親、老師怎么教也學不好,不過棋局走向她還是看得懂。都說“千古無同局”,可以從下棋中感悟人生命理、兵法韜略、治國之道。而她卻認為圍棋適合心思縝密,胸有謀略的人。看似平靜如水的黑白世界,卻是殺機四起。她可不喜每每為了搶占領地,吃掉別人的地盤,傷盡腦子。
“我說郎力啊,今兒就到此為止吧,你的黑子沒處可放了。”老和尚仍舊一副怡然自得樣。
“罷了罷了,老子還是去練功。哎,丫頭你來,幫老子殺殺他的銳氣。”郎力一把蠻力將慎修遠按坐到石椅上,不等慎修遠反應,起身就走人。
“大師,我不行的。”慎修遠錯愕,連連晃手,心里憤憤,和尚怎敢口出惡言,還對女子隨便動手。
“小姑娘莫要緊張,來,喝杯茶。”老和尚溫和地把茶盞遞給慎修遠。
“大師,剛才那位師傅……”慎修遠一時想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那個惡劣的和尚。
“郎力是半路出的家,說話放肆,不拘常理,寺里早已習慣,小姑娘不要被他嚇到了。”慎修遠搖搖頭,老和尚又道:“從這不語亭前面的石板橋,可以去到對岸的崖壁,那兒有許多古跡石刻。小姑娘不妨去看看。”
“這亭叫不語亭?好特殊的名字。”慎修遠還不信,跑出亭子,橫掃匾額,莞爾一笑:“剛才一語不發(fā)地觀棋,還真應了這個名字。”
老和尚淡淡地說:“不語不是真的不能說。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橋一山,它們都不說話,但它們卻也在說話,這是為何?”
沒想到老和尚還拋了個禪題給她。慎修遠游目四顧,該如何回答老和尚呢?對岸的一尊佛像給了她提示。
“萬物皆有佛性,它們就是佛的眼、佛的口、佛的身,它們顯示的是佛的生命。所以它們動也是不動,說也是不說。”
慎修遠當下說完,老和尚就拍案贊好。
“啊哈哈,對,對,對啊。千姿萬態(tài)本無相,無非般若,盡是法身。”
“敢問大師法號?”慎修遠很想記住這個老和尚。
“老衲念持。小姑娘,去吧,你該到對岸去。”
徒步巖壁環(huán)繞的石道,越往前水聲越轟鳴,原來視野開闊處是一面落差十丈的瀑布,山水拍打巖壁傾瀉直流,湍急向前,聲如洪鐘,勢如駿馬。慎修遠冥想著萬物相生相息之道,觀望起山中甘冽之水滋養(yǎng)、郁蔥扶疏的草木。
驚覺余光掃到一團白色物體,轉(zhuǎn)順看去。石路往東下到底的空地上,有棵魁梧的榕樹,樹下一男子負手背立,片時未動。此人束髻于頭頂,加小冠插笄,余發(fā)搭散兩肩,一襲白底繡竹直裾,隨秋風起落。慎修遠暗贊普覺寺中不僅有慧明高卓的上師,更有隱匿青山碧水深谷間的武陵客,令其心生好奇,偷看個究竟。
慎修遠提裙躡足,步步小心地下臺階,時不時停下來張望對方有無反應,接著又加速朝目標靠近。不過昨晚那場暴雨,下得太猛烈。長于山壁間的植被不是折了枝就是殘了葉,而且大雨還澆得地面上滿是積水泥濘。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慎修遠早忘至九霄,她猛地踏出一記魚躍,眼睛只顧著看人而不留心鞋底,居然踩上了青苔。只覺得腳不聽使喚得向前滑出,眼看著身子要撞上山壁,她大叫一聲。白衣男子朝她大叫的方向瞥地回身,同一時間有人從慎修遠背后出手,捂住她的嘴,大力環(huán)住她的腹部,將她拉回蹲于地。
慎修遠被突如其來的意外連連嚇到,閉上眼睛,腦海浮現(xiàn)的竟是那張白衣男子的臉。略顯清癯,不乏俊朗的容貌,舒眉下一對清明的燕眸。但是,思路一變,慎修遠又強睜開眼,胸口像被磐石壓著,難以喘息,心里不斷重復著:“是誰?是誰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