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鳥叫聲，夏沙睜眼，入目，是裹挾在晨光下天使的側臉，鼻翼間還能嗅到他呼吸的淡淡檸檬香，還有點點溫暖，在這極致溫柔的晨光下，美輪美奐。

夏沙再次被誘惑了，忘了眼睛干澀的不適，臉上干干的，連衣襟口都濕了一大片。

嗯——流口水了。

大好的陽光，還聽到簌簌的枝葉繚繞的聲響，鳥兒的叫聲雜亂，像是在對話，又像是在唱歌。

時光啊時光，能不能就只停在這一刻，待我細細描摹盡他的臉，帶我去地獄，我都情愿。

如果可以，用我的一切換取他這樣的安眠，愿他一世都活在歡樂，不被驚醒。

他是天使，上帝啊，你可知道，我在每每死亡前都怯懦，怕的不過時光蹉跎，忘了他的模樣，如果有來生，我再難尋覓。

可是上帝啊，他是天使，我知道一切的一切已經是開恩，卑微如我，就不該交錯。

所以請您，不必介懷我在黑暗中的訴求，帶他去天堂，去沒有我的極樂。

甚至我在想，他的名字不該有個規字，那同龜字諧音，那我就是兔子了。

后來的后來，我終于明白，我的確是兔子，開始的同行，到我注定地在路上休憩，默默地看著他越過我，走向不知名的叫做終點的極樂。

我只能看著，看到真的累了，安心地睡了，想到再一醒來，他就到了。

一場夢將我帶入了地獄，是我注定的歸宿。

賀子規緩緩睜眼，不其然與夏沙大大的眼睛對視，有些許茫然，眨眨眼，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為什么總是這個眼神?！辟R子規抬手遮住了她的眼，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夏沙有些許不解，看著眼前一片黑暗，晃動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白光，映襯賀子規手邊的細小紋路，像是斷崖一樣，這樣想，夏沙扭轉過頭，躲過了那只大手，看到賀子規用奇怪的神情看著她。

然后她看到他衣衫有些不是那么整齊，鎖骨上清晰的咬痕，透著些許血跡，在白皙的皮膚上，意外地好看。

夏沙咽了咽口水，有些茫然，大眼迷離而無神。

怎么？會有傷痕？！

賀子規收了收袖口，奈何衣裳沒有那么高的袖口，毛衣外套的扣子也被掙脫，掛著白白的毛線，扣子不知去了哪兒，總之，是遮不上那個咬痕了。賀子規停止了折騰，看著她死咬著下唇出神地模樣，忽然來了一句，“怎么，你的杰作，還想抵賴不成？”

我的？？？

一時間夏沙猛地抬頭，看著他，眉頭緊鎖，像在思考，砸吧著嘴，又像在回味。

然后，紅了臉，不肯理他，連他帶她去刷牙，都不曾再直視他，然后在洗手臺的鏡子上，有意無意地偷窺他，看到亮光下他溫柔的樣子，再次失神。

一切的一切，給她的感覺像是離別的前夕，帶著淡淡的卻足夠惱人的哀傷，縈繞不止，不斷地，想要流淚。

“我走了?！辟R子規撫摸著夏沙的頭，眼神像是冬日晨起時的太陽，不那么熾熱，是透到骨子里的溫暖。

夏沙依舊沒有回復，眼里流露的不知道是哀傷還是什么。賀子規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來，他看不透夏沙眼里裝了是什么，第一次從她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見，只是像層輕霧，透著令人心悸的色彩。

賀子規剛想開口，被忽然沖上來的夏沙抱住，腳步有些錯亂。

剛想開口，驀地想到不久之前，似乎就見過這樣的眼神，賀子規身形微微僵住，面色沉靜。

“這次，你別想逃了。”永遠——都別想。

夏沙愣了一下，依舊沒說話，緩緩退出了賀子規的懷抱，抬頭，用仰視的角度看著他。

似曾相識的角度啊。

那個神祗般的存在，唯有仰視，才不至于褻瀆的存在。

到底，是用了那種眼神看著她，不是憐憫，是人的情感，像是，叫做憤怒的情感。

他無數次向她說過，他不是天使，更不是上帝，不要用那樣的眼神來看他。

她不信。她活在了神化了的世界，堅信賀子是她的天使，是上帝憐憫她而他帶到她的世界。

不然，為什么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獨獨有他不呢？

為什么她試圖和別人玩，換來白眼，而他不會呢？

再有，她失蹤一天一夜，也只有他問了。不然，她的眼淚沒法哭訴，那個黑黑的關了她一天的大洞，又有誰知道？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在別人眼里，她，是一個罪惡的孩子，她的媽媽，被別人公然拉著橫幅說是小三。

流言，在不為人知的角落里，像落在干草里的火苗，綿延了千里。

甚至媽媽都不曾在意過。在自己一次又一次求她去開家長會，讓別的同學知道，她的媽媽很端莊，很優雅，不是因為那個流言是真的而不敢來，她甚至發過誓，媽媽一定會來的。

可是媽媽沒來，在無盡的嘲笑奚落中，淚花了雙眼，所有的人，都扭曲成泡沫，看不真切。

“媽媽，我和同學說好了你會去的。”

“你自己要去就去，別煩我?！眿寢尶炊紱]看自己一眼，斷然拒絕。

“可是媽媽，別人都說......”她停頓，不敢再說下去。

媽媽突然看向她，像看待地獄的惡魔，“是小三？是不是？要是不想當妓*女的女兒，就滾出去，別回來了。”

第一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媽媽明明不是，為什么不說，只是因為，厭惡她么？

可是為什么，媽媽會厭惡她，看她像是惡魔？

“賀子賀子，為什么啊？”

“為什么，她討厭我啊?！?

“我明明，沒錯啊?！?

“丫頭，別哭?！笨吹剿噪x的眼，賀子慌亂了，“你不是說，灰姑娘總有惡毒的后母的嘛?！?

“可是媽媽不是我后母啊?！毖蹨I再次滾滾而下，明明不是啊.....

“好了好了，你不是說我是天使的嗎？那你不聽我話了是不是?！?

不是啊……

可是人家就是想哭??！

“再哭我不理你了。”

好嘛。她心心念念道，伸手擦擦眼淚，睜眼就看到他手里她最愛的棉花糖。

“賀子賀子，我要吃。”她帶著哭腔恬不知恥說。

“那還哭不哭呢？”

“不哭了，賀子，我再也不哭了?！?

她失笑，回過神來四處望去，久久才回過神。

原來，自己不是小時候了啊。

原來，她被綁在一個小屋子里啊。

原來，她哭了呀。

原來......

她埋首在膝蓋上，淚水肆虐。

也是這樣的夕陽，像繾綣溫柔的云霧，在回憶時，太陽都下了山。

‘砰、砰、’

“不是說會晚點回來的么？怎么......你們是誰？”

門內，夏沙專注地聽著，被突如其來的保姆的叫喚聲嚇了一跳，猛地睜開了眼。

然后，安靜，出奇地安靜，安靜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

在門外不可知的發生著什么，她只能竭盡全力地蜷縮著，讓自己極盡所能地變小，自己看不到外面，掩耳盜鈴般妄想外面也看不到自己。

‘叮鈴’

終于，夏沙所處的這間房間外的門鎖晃動了一下，打破了詭異的寧靜。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像是預知了什么一般，不可遏制地顫抖，像走在無數個敢怒而不敢言的黑暗深淵，踽踽獨行。

‘嘭’

一聲巨響幾乎震碎了夏沙所有的感官，伴隨著鐵門的震動，連穩實的身后的水泥墻，也再難給她依靠，像黑洞般的絕望，在這幾乎封閉的小屋里一步一步靠近，她無處可逃。

像只籠中鳥，她焦慮，恐懼，祈禱著誰來救她，在一聲響似一聲的金屬撞擊聲中，她想要尖叫，嚇退那些惡魔，可是她不敢張口，害怕會引來更恐怖的惡魔，所以她只能害怕，像被捆綁在漲潮的水里，只要沒過水，她就會是死神手里的玩物，隨時都能被淹浸致死。

可是，誰來聽她的呼喚期盼，連夕陽，在這個時候都依然溫柔地注視一切。

最終，在金屬鎖頭落了地，在開門那一瞬間，她連呼吸，都快要停止。

原來，終究，兩個人的軌跡都這樣生生地岔開，命運的另一邊，逼著她前往撲朔迷離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