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磨蹭了三天，落了無數的枯葉，耳畔聽到沙沙的在地上打滾的黃葉，一切寂寥得有些不像話。賀子規還是賀子規，只是沒有了尾隨而至的夏沙，所以他還是賀子規，卻不是賀子了。

課上到一半，手機響了起來，是爸爸。

他有些煩躁，拿起手機走出了課堂，走廊上稀稀疏疏一兩個人，神色匆匆，怕是遲到了。賀子規走到樓梯口接起電話。

“喂？！”他淡淡地回應，沒有什么情感。

直到聽到對方回話，他的瞳孔一瞬間變小，沒有了焦距。

他好半天才從喉嚨擠出一個‘嗯’。然后突然往樓下奔去，驚呆了路上本來就焦急學生，沙沙地卷走了別人腳下的落葉。

賀子陽有些心疼地看著醫護人員將鎮定劑打入夏沙體內，看著她抽搐兩下，終于安靜了下來。

然后他們開始抽她的血，進行例行檢查。

她的側臉一如十年前的她那樣恬靜，但往往，只會在睡夢中出現，可是夏沙不同，夏沙一直都很乖，甚至沒有任何煩惱，她不該像她那樣痛苦的。

“賀先生，請你出去一下好嗎？”醫護人員打斷了賀子陽的沉思，詢問他。

賀子陽點頭，意外撞見了匆匆趕來的賀子規，還沒來得及拉住他，他就沖了進去，是賀子陽從來沒見過的焦急。

“夏沙?！辟R子規甚至沒走上前，看著床上眼睛半睜的夏沙，像是眼前綻放的一朵罌粟，無力地喊著，既想她聽見，又怕她聽見。

可是，夏沙還是聽見了.

她聽見了，然后用力地撐著眼皮，好不容易看清了似幻非幻的景象，卻被奪眶而出淚水蒙了眼，豆大的水珠里，好在，還是看得清賀子的輪廓。

淚水越滾越多，他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在水霧迷蒙間，看到淚水折射出無數個賀子，都不遠不近地站在前邊，那個界度，是危險來臨時，她觸摸得到他的距離。她開始安心了，放松了身子。

看著賀子規被醫護人員推出去，癡纏的對視被阻隔在木門外，她張了張嘴，什么也說不出來，最后還是無力地合上，選擇了洪水猛獸般的疲憊。

終于，回歸了平靜。

“爸，你在哪里找到她的?！辟R子規靠在墻上，許久才淡淡地開口，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警察局。”賀子陽頓了頓，“夏沙曾經進過那里，所以他們通知了我。”

“……”

沉默良久。

賀子陽繼續開口，“警察局圍剿一個販毒窩點，在那個販毒頭目的別墅里找到了她......她正在吸毒。”

賀子規霎時手上的青筋根根分明，他閉上眼，什么也沒說。

“是....她嗎？”許久，賀子規問。

“不知道，沒有任何線索。”賀子陽自然知道賀子規說的是誰，只是嘆了口氣，“小沙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什么都問不出來。”

“如果是她，你會怎么做？”賀子陽又低聲問。

有點冷了，原來進了深秋，第一次感覺到冬天的即將來臨，連骨頭都打著顫，是不能忍受的刻薄。

什么時候，這個地方的冬季會那么冷？

向來，連外套給了夏沙都沒感冒過的人，怎么會生出那么入骨的涼意？

“入冬了?！辟R子陽的問話換來賀子規的答非所問。

是真的入冬了。

“你是夏沙的父親嗎？”醫生抬頭看著賀子陽，溫和地說。

“我是她叔叔?！辟R子陽急忙回答。

醫生翻看那本病例本，眉頭皺了皺，又問，“沒有其他家人了？”

“她母親在外國，由我來行使她的監護權?！?

醫生看向賀子規：“那這位是......

“是我兒子，是小沙的男朋友。”

醫生眼中有些異樣，很快反應過來，不再多說，拿起病例本，“夏小姐吸食了過量的氯胺酮，俗稱K粉，也就是毒品，她還可能受到長期的精神折磨，意識有些混亂，可能造成記憶退化和間歇失憶，還有...”她下意識看了賀子規一眼，繼續說，“她懷孕了，但對于吸毒孕婦我們不建議.....

她接下去的話忽然在賀子規耳邊消失，滿腦袋的那四個字像是緊箍咒一般要炸裂他的頭顱。

明明早有心理準備，但仍是在知曉那一刻錯愕，痛苦，短短的兩個月竟就讓他受盡了折磨。

他受得住，那夏沙呢？

不知過了多久，賀子規在賀子陽的呼喊下回神，他看到賀子陽握著他血淋淋的手，第一次用這種心疼的眼神看他。

“夏沙在哪？”他沒去理會，只是啞聲問道。

醫生這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解圍說，“我帶你們去。”

開了門，醫生還在念叨著，“那女孩還未成年，再加上吸毒，精神崩潰，我還是建議你們打掉那孩子，不然等到孩子大了，風險也高。”

賀子陽點點頭，不說話，跟著醫生走進拐角的樓梯。

似乎聽到尖叫聲，有些熟悉，旁邊的賀子規突然沖了出去，朝聲源方向飛奔而去。

“你兒子很關心他的女朋友?！贬t生繼續閑扯。

賀子陽繼續揪著心，點頭，加快腳步超過了醫生，駐足在那扇沒來得及關上的門。

入眼，三兩個護士圍著那張病床，沒上前阻攔，看著賀子規懷抱著的夏沙，嗚咽著哭喘，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賀子陽閉上酸澀的眼，聽到心口里劇烈的震動，放緩了呼吸。

“沙，不哭，行嗎？”賀子規的聲線哽咽，悶悶地問她。

也是賀子陽第一次看見，自己的兒子也會有這樣的模樣，或許，這些年他忽略了太多了。

醫生招過那幾個護士走了出去，賀子陽看著，最終也回身走出房間。

也就剩他們彼此兩個人了。

賀子規的央求只換來夏沙緊緊的擁抱，仍然哭泣不止。他只能閉眼，輕輕吻著她的長發，同樣加深了手間的力氣。

良久，在他以為自己控制住了自己，小心翼翼地抬起夏沙哭花了地臉，強忍著鼻尖再次襲上來的酸意，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卻越拭越多，他微紅的眼注視著她，哀聲懇求，“別讓我也哭，行嗎？”

——行嗎？

終于，是聽了進去。

她強咬著下唇，眨了眨眼，試圖克制住自己的眼眶中欲落未落的淚，水色嫣然的黑眸越發可憐起來。

也僅僅是放緩了速度而已。

賀子規微嘆，頹然松了手，埋怨似的將她的臉安按進懷里，心疼地皺緊眉頭，一行清淚從眼角悄悄滑落，靜謐得可以聽見彼此的流淚聲，晨光下，是晶瑩了一個世界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