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學期的第四周有個毛利節的活動，班上的毛利同學Joyce問我愿不愿意當義工？我沒多做考慮就答應了。

Joyce是百分百的毛利人，不是混的那一種，這可以從她的深棕色膚色和微胖體型看出。她總是笑咪咪的，在班上人緣很好，但成績不太理想，本來比我高一屆，留級一年后與我同班。

在一次閑聊中，我問Joyce有沒有男朋友？她卟呲一笑說她兒子都五歲了，老公也是毛利人。

其實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原住民普遍都有早婚傾向，所以Joyce十四、五歲就當媽，這不難理解，只是我很難想像大孩子帶小孩子的光景。

毛利人是新西蘭的原住民，屬于蒙古人種和澳大利亞人種的混合類型，目前占新西蘭總人數的9 ％，屬于少數民族。

有4/5的毛利人居住在城市，但多數從事工資少的體力活，那是因為他們所受的教育少的緣故，所以政府特別為毛利人的教育大開方便之門，除了設立毛利教育基金，讓毛利人能免費受高等教育外，毎年還有一定的名額提供，這與我們這群莘莘學子的挑燈夜戰、懸梁刺骨比，他們簡直就是乘著噴射機直接入讀大學的天之驕子。

可想而知，Joyce在她的族群里應當屬于高級知識份子，但我不認為她把學習這件事看得很重，反倒經常看她參加活動，今天合唱團、明天義務畫海報、后天籌款幫助弱勢團體等。即使不參加活動的日子里，我也很少看到她拿起課本，大概天性樂觀的緣故，連大考來臨，她也老神在在，毫不緊張。

有一次她問我chemistry怎么拼？著實把我嚇一跳，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毛利人有他們自己的語言和文字，這可以解釋為什么Joyce的聽和說和新西蘭白人無異（因居住城市耳濡目染），但讀和寫卻不見得比我好的原因。

回到毛利節，學校歷史學院的大廳被選為這次活動的會場，入口處不知從哪兒搬來了很多大型毛利木雕擺設，墻上也掛了很多有關毛利文化的介紹，包括食衣住行及歷史演変等。

透過這些照片，我訝異地發現就在兩百多年前，毛利人還是吃人族，想到被Joyce的祖先血盆大口地呑下肚，我不禁毛骨悚然。

毛利節活動的第一天有個慎重的迎賓禮，幾乎所有學校行政人員都會到場，包括校長。

我很早就到會場布置，把奧克蘭巿市長送的大盆栽放在顯眼處，飲用水和小點心被我放在角落的長條桌上，義工學長聯系了學校食堂搬來兩桶熱飲，不用猜也知道是咖啡和紅茶，另外還附帶了牛奶，因為新西蘭人不喝純紅茶，他們只喝奶茶。別找奶精了，這種“低蛋白、高脂肪”的植脂末被普遍認為是危害身體健康的隱形殺手，早就被唾棄在一旁。

幾乎學校所有的毛利學生都在今天出席了這個重要的活動，他們身著傳統服飾，男生赤膊光足，女生系著草裙，臉上都畫了臉譜。

迎賓舞一開始，為首者手持長矛，一面吆喝，一面向客人揮舞過去，并不時吐舌頭，跟隨者也一一照做。

約莫十分鐘后，突然所有的動作停止，為首者轉身至后臺取出一把劍，用力摜在校長跟前，只見校長彎身拾起，恭敬地捧著，隨后毛利學生繼續舞著，直到舞畢。接著校長被示意走向為首者，俯首把劍雙手奉還，整個迎賓舞才算結束。

迎賓舞之后就是自由參觀時間，學生義工們會帶領大家參觀圖片和投影片，一邊當解說員，一邊回答提問。我對自己的英語口語還是不具信心，所以志愿當售貨員，負責銷售毛利文化紀念品。

在這些琳瑯滿目的紀念品中，我不得不提毛利人的木雕，不僅木材質地上乘而且工藝出眾，一直被視為送禮佳品。

會場中制作精美的木雕小船得到最多人的青睞，綠石雕刻成績也不錯，上面的提基神像被視為傳統護身符。

大會非常信任我們這些售貨員，買賣多少不記賬，我們說賣了多少就是多少，這種信任感對國內來的人很新奇，就為了這種毫無保留的信任，算賬時我特別小心，怕辜負了別人對我的期望。

"這綠石上雕的是什么？”趙大同拿起一塊巴掌大的綠石雕刻問我。

“提基神像。”我邊找錢給客人邊答。

“眼睛這么大，嘴巴也這么大，好像青蛙。”趙大同百無禁忌張口就說。

我瞄了一下四周，還好沒有毛利人，趕忙壓低聲音：“趙大同，幫幫忙，這是毛利節，尊重一下原住民的守護神，好嗎？”

“我沒不尊重他們，古代的人有以蛇、魚、鳥、蜥蜴－－－等為守護神，那么毛利人以青蛙為守護神有什么不對？”趙大同爭辯。

“拜托，提基是毛利人眼中宇宙的第一個男人，就好比基/督教里的亞當，不是青蛙。”我耐心的解釋。

“這是男人啊？！怎么呲牙裂齒，好可怕啊！”趙大同撇撇嘴。

其實我也覺得這個宇宙第一個男人不太可愛，但或許就像中國的門神一樣，這樣才能嚇退一些妖魔鬼怪，達到守護主人的目的。

“趙大同，你可不可以一邊涼快去，沒看到我在忙？”

我又要回答客人的詢問，又要回答趙大同的“青蛙論”，真是分身乏朮，覷了個空，趕緊下逐客令。

“那好，中午帶午餐給妳。”他丟下一句。

“不用了－－－”我話沒說完，趙大同已經走出會場大門。

我正想說活動大會為義工們準備了三明治，Simon這小子不知道，白浪費錢了。

我又忙了一刻鐘，學長忽然說要幫我拍照,然后上傳到奧大全球網頁上，想到自己即將成為名人，這讓我有些不自在，但繼而一想，父母也可以借此從網上看到我，何樂而不為？就在這種復雜的心情下，裝模作樣地完成學長的任務。

"這綠石上雕的是什么？”

當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就像武俠小說里被點了穴道的人一樣，全身緊繃，天法動彈。

都怪我太專注拍照，以致于李家興來到跟前也不自知。

“提－－－提基神像。”我吶吶地說。

“很像青蛙。”他帶笑說。

“嗯，有點兒像，但在毛利文化里，他是守護神。”我解釋。

“守護神？很好的寓意，我買一個，多少錢？”他問。

“八十元。”我說。

“這些是配綠石的嗎？”他轉向綠石旁的一堆手工麻繩。

“是，你可以把它們串成項鏈。”

一共一百元，我讓李家興選一條麻繩的顏色，他要我幫他選，我選了條黑色的，配上深綠色的寶石，自有一股沉靜。

當我把麻繩穿進綠石背后的小孔，正要裝進印有提基神像的禮品袋時－－－

“不用了。”

李家興把項鏈截下，然后走到我身后幫我戴上。

“挺好的，很適合妳。”他上下打量后說。

“李家興－－－”

“什么話都不用說，再恢復朋友關系就行。”他表現大度。

“我們是朋友啊！”我狡辯。

“被妳拉黑了算什么朋友？”

我還想說些什么，被李家興截足先登：“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今天活動結束，我在會場外等妳，嗯？”

“好的。”我說。

該來的還是會來，講清楚也好，講清楚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我看著李家興一拐一拐地走了，他現在不需要拐杖也能行走，真是一大進步。

望著他的背影，我撫著胸口的綠石項鏈，喃喃地說道：“提基不是我的守護神，你才是。”

可惜李家興已走遠，聽不見我的心聲。

“這綠石上雕的是什么？”鴨子拿起一塊巴掌大的綠石雕刻問我。

“提－－－提基神像。”

我哆嗦地回答著，因為，因為我看到鴨子身旁跟著一臉無邪的江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