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三罵
- 初見恨
- 卓不群客
- 4956字
- 2013-03-04 13:56:16
長官奉上一兩黃金,葉如秋接過,道別走了。
葉如秋來到一家大客棧前,抬頭一望,寫著“太白酒家”,頓時聞到一股醇香濃烈的酒香。她上了閣樓,憑欄而望,可以看到樓下街道旁的乞丐。葉如秋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上,要了一壺太白酒,一小碟熟牛肉。她將那一兩金子遞給小二道:“勞煩小二哥將這兩金子到對面錢莊換成銅錢,我自有小錢相謝。”小二去了不多時,提回來一大包銅錢,葉如秋給他抓了一把。
葉如秋將手伸進錢包中抓出一把,運起內力,彈向窗外,那把銅錢立刻飛到一個乞丐面前堆成整整齊齊的兩摞。葉如秋迅速連抓數十把,漫天錢飛如天女散花,不多時,所有乞丐面前都有了兩摞錢。她使的這招是飛度神針的第四招滿天飛針功夫,瞬間眾乞丐對著太白酒家道謝。
葉如秋微微一笑,小小的酌了一口太白酒,只感入口如火,但咽下去之時說不出的暢快。這時,她看到閣樓的白墻壁上寫著狂草“君幸酒”三個字,筆力瘋瘋癲癲,倒像是三個酕醄大醉的酒鬼,但寫這三個字的人無疑是位草書圣手,草書功力絕不在唐代顛張狂素之下。葉如秋正看得出神,窗下人群嘈雜,熱鬧聲不斷。
她朝窗下看去,剛才自己掰手腕的那個攤位周圍又圍滿了人。正中央站著一位白袍少年,這少年用白布蒙著眼睛,手中拄著一根老舊的竹杖,似乎用了十幾年。那少年面前摞著一摞青磚,她一數,恰好十塊。那長官問道:“這位盲人兄弟,你若真會隔山打牛的功夫,我手中這兩金子就是你的了。”那少年笑道:“我雖眼睛看不見了,卻在老遠聞到了前面這家客棧的酒香,特來討一份酒錢。”說著他伸指在最上面的大方青磚上一點,“咔嗒”聲響,那摞磚中的第二四六八十塊磚從中斷開,而第一三五七九塊磚完好無損。圍觀者爆出雷鳴般的掌聲,那少年接過金子,“篤篤篤”拄著竹杖揚長而去。葉如秋一時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感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啊!
這時,她眼睛一轉,看到在長街的這邊也圍了一群人看熱鬧。她不明白中國人為什么這么愛看熱鬧,因為她自己也愛看。在人群的中間站著一個男子,他在當街打老婆。那男子看得人多,頓時力氣大增,一個耳瓜子連著一個耳瓜子朝他妻子臉上打去,打得他妻子本來白皙的臉頰頓時腫了起來。他妻子緊緊拽著那男子的腿,有兩個小孩拽著他的另一條腿哭著,那兩個小孩大者五六歲,小者兩三歲。葉如秋看這一家的衣服上全是補丁。他妻子苦苦哀求道:“相公啊,家里就這點錢了,別再去賭了,我發燒燒得快不行了。”那男子口中大罵:“叫你管我!最好燒死你,看誰來管我!”此言一出,圍觀者一片嘩然,都喃喃罵這丈夫不是人,可誰也不動,都在像看笑話似的看著他們一家,幸災樂禍,可臉上非得裝出一副假仁假義的樣子來。有人道:“嘿,這不是那街尾的江穆嗎?怎么又打老婆?嗯,他就會打老婆。”又有人道:“嘿,你別說,他這老婆就是漂亮。”
那男子泄恨一般狂打,他妻子兩個孩子的哭聲亂作一團,周圍木然的觀眾越圍越多。人越多,那男子反而打得越狠,似乎越能打老婆代表他越厲害。
葉如秋是可忍孰不可忍,待要彈針,終于有人挺身而出,抓住了那男子的手,正是那個破磚的白衣少年,他還是蒙著眼睛,拄著竹杖。
男子怒道:“我打老婆,關你什么事?”這男子其實平時在外人面前一副膿包歪種的樣子,今日打了老婆,頓時像吃了興奮劑一樣力氣大增。少年看不見,道:“大哥,我是來幫你的,我覺得你打得好,打得對。這女人就是麻煩,而且像你老婆這樣的女人,打死她也是活該!來,大哥,我幫你打!”言語中透露出一種英氣。觀眾又是一片嘩然,葉如秋想這幾句話還是人話嗎?一根綰線細針飛出。男子頓時不語,少年伸手在那妻子臉上連打三記,均是“啪”的一聲。這時,葉如秋將綰線細針收回。因為她看到少年打得這三記耳光雖然很響,手掌卻并未碰到那妻子的臉,那妻子仍是一動不動。
少年道:“你這蠢婦人,我打你是因為你有三項過錯!”說著又隔空打了一掌,仍是“啪”的一聲。雖是隔空,但他的手掌離那妻子的臉龐極近,除了那妻子,少年,葉如秋這樣的習武高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是假打,而那妻子居然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她自己也是吃驚。那男子不知為何全身動彈不得。
少年道:“你的第一項過錯便是你不讓你丈夫在家里打你,偏要來到大街上打你,這樣鄰居街坊都知道你丈夫是個混蛋膿包,只有打老婆的本事。”說完又隔空打了那妻子一掌,道:“你的第二項過錯便是你不把你的兒子放在家里,這么一來,你小小的兒子也學會了打老婆,你這么一錯,不但禍害了你兒子,更禍害了你兒子將來的媳婦,說不定還會禍害你兒子的兒子。”少年又隔空打一掌,道:“你的第三項過錯便是你不讓你丈夫去賭,他若剛才就去賭,我剛才就殺了他,你們母子三人便不用受這樣的苦了。”少年伸指解開那男子身上的穴道,道:“大哥,我罵完了,您接著打。”少年將竹杖輕輕往地上一頓,一塊青石磚立刻粉碎,是粉碎,不是破碎。這三項過錯說完,所有人立刻愣住,低頭沉思。
少年將竹杖平舉轉了半圈道:“各位還要看嗎?是不是覺得我說得不對啊?”圍觀者一哄而散。少年的語氣自始至終都是平平淡淡,沒有絲毫情緒。少年俯身蹲下,捏了捏那個兩三歲的兒子的臉,道:“小弟弟,你真可愛。哥哥拿這個東西換你手中的東西好嗎?”少年將那個招武士長官給他的一兩金子放到小孩子手中,拿過那小孩手中的一根狗尾草,那小孩呆呆望著他。那個大兒子拿過弟弟手中的金子交到那妻子手中,擦掉淚水道:“娘,大哥哥給我們錢。”那妻子感激涕零,便要下跪,少年一把將她扶住,住著竹杖“篤篤篤”揚長而去。那男子淚如雨下,原來他也會哭,擦掉妻子臉上的淚水,扶著她回家了。
“篤篤篤”那少年拄著竹杖上了閣樓,葉如秋仔細看了看那少年,只見他清新飄逸,長身玉立,氣質脫俗,步伐靈動,眼睛雖被一塊白布蒙住,卻是面如美玉,唇若涂脂。少年一手拄著竹杖,一手輕搖一把烏黑鐵扇。少年坐在了葉如秋對面的桌子上,他在丈許外就聞到了葉如秋散發的女兒體香,不禁微微一笑。
店小二過來道:“客官您要點什么?”少年拿出一錠金子,道:“我要一壺泡茶的開水,一把匕首。另外再把你店里的上等汝窯茶盅給我拿兩個。”店小二道:“客官,我店中的茶盅有好幾款,有桃園三結義,大鬧天宮,逼上梁山,寶黛初會,怒沉百寶箱……不知您要哪一款?”少年道:“那就給我拿一款寶黛初會。”店小二道:“客官,我店中的太白酒乃是當年唐代大詩人李太白依據古法寫下酒譜,命劉伶釀造的,你看這墻上還有王羲之的贊詞呢!”說著指了指“君幸酒”三個大字,葉如秋忍俊不禁。店小二忙將手縮回,道:“我家這酒在方圓百里都是如雷貫耳,都叫‘神仙釀’,您不妨嘗嘗吧。”少年正色道:“不喝,酒誤事。你說成大事者有幾個喜歡喝酒?”店小二道:“曹操愛喝,他不是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嗎。”少年道:“那你說曹操最后統一中國了嗎?”店小二不言語,道:“得,您靜候。”拿著金子下去了。
不多時,店小二拿上一壺開水,兩只富有浪漫詩意的茶盅,一把匕首。少年拿起匕首,一把攥緊匕首刃輕輕一捏,將匕首刃片捏得拗進去,少年的手掌上卻連痕跡也沒有。他食指圈住匕首刃,屈指稍微一緊,匕首刃斷為兩截,店小二在一旁不住贊嘆。葉如秋也是嘆為觀止,不知這位要喝茶的少年好端端的捏匕首做什么,被他這么一捏,面目全非的匕首上全是手指印。
少年問道:“小二哥,剛才大街上打老婆的那個人你認不認得?”店小二道:“認得,他叫江穆。本也是個富家公子,后來他家敗了,他的妻子都離他而去,就剩這么個原來的小妾跟著。可這人真不是個東西,也難怪,這落魂的鳳凰不如雞啊。我說客官您幫他干嘛,他那個混蛋,遲早被人打死在賭桌上。”少年道:“我不是幫他,我是幫他妻子。如此賢惠秀麗的一個女兒,偏偏教這混蛋糟蹋了。那小二哥幫我跑一趟,你把這把匕首送到江穆家里,告訴他,我會每月派人去他家里查看,他若還是原來的那個混蛋樣子,我就打斷他的腿,而且還要……”店小二道:“客官,您吩咐。”少年笑道:“而且我還要搶了他那賢惠的老婆!”店小二陪笑,拿著匕首走了。
少年拿出一小瓶茶葉,打開小蓋。葉如秋頓時聞到一股奇香,在閣樓里彌漫,壓過了一切酒香肉香和她的體香。葉如秋如身處百花叢中,群芳吐蕊,香溢四方。少年在兩只茶盅里各放了一小片茶葉,倒上開水,香氣更濃。
少年緩緩搖著鐵扇,低頭沉思,像是在等什么人。突然,少年將扇子一收,抱拳問葉如秋:“這位姑娘,你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盯著在下看,不知所為何事?”他仍是蒙著眼睛,與葉如秋面對面。葉如秋心下暗道:“你蒙著眼睛,怎么知道我一直盯著你看?哼,你這招騙騙小姑娘還差不多。”她也不去理會,只是又酌了一小口酒。
少年也不覺得沒趣,仍是平淡地道:“你這般盯著我看,難道沒見過大俠嗎?”葉如秋這才道:“我可沒見過自封的大俠。”少年微微一笑,只感覺溫語入耳,如聆天籟。少年道:“在下斗膽,敢問姑娘芳名?”葉如秋笑道:“敢問自封大俠大名?”少年在桌上開水壺上一彈,激起一股開水,他用手指在鐵扇骨上一抹,在水柱上輕彈七下,那寫著“君幸酒”的白墻壁上立刻出現七個墨色大字:“人生若只是初見。”少年道:“人生若只是初見。你我初次相逢,正好是人生際遇中的最好境界。真是緣分,而在下的名字正是這末尾的兩字。”葉如秋驚詫地看著墻上那七字,想起了情僧所言,道:“不會吧,你叫初見?”
少年道:“正是,在下唐初見,武陵人士,家父單字一個‘堂’。”葉如秋心想:“唐堂前輩我早有耳聞,他行俠仗義,名震一方,他的唐家十三拳在天下拳家中也是一枝獨秀,怪不得他老人家的公子如此俠骨,身手如此了得。可是,可是……”
葉如秋道:“小女子葉如秋。令尊大名早有耳聞,而公子剛才那三罵當真高超,真是虎父無犬子。”唐初見笑道:“姑娘原來是名揚天下的針雨先生的千金,剛才那招滿天飛錢也是名不虛傳。”葉如秋暗道:“這唐初見明明就蒙著眼,可為什么什么都知道?”
唐初見道:“針雨先生乃是當今第一女高手,俠骨仁心,姑娘家學淵源。今日既是有緣一見,在下斗膽請姑娘品一杯茶,可不知姑娘有沒有本事品這杯茶?”葉如秋笑道:“我武藝不精,可難道連一杯茶也沒本事喝嗎?但請無妨。”
唐初見捧起其中一只茶盅,平平一送,茶盅平平地飛在葉如秋的飯桌子上,那茶盅裝滿茶水,卻連一滴也沒溢出。葉如秋正要伸手去接,誰知那茶盅上帶有強勁內力,只在一瞬間,茶盅深深陷進木桌,茶水面和桌面變得相平。葉如秋萬萬想不到他這么做,那自己將這只茶盅完好無損地取出來是不可能的了,她登時束手無策。
唐初見笑道:“你怎么不取茶盅啊?因為你感覺自己不能把它完好無損地取出來是吧?其實許多事情我們不能做成功,并不是我們真的不能成功,而只是因為我們深信自己不會成功。你小心取取試試,沒那么難。”葉如秋將信將疑,伸手去取,輕而易舉地就將茶盅取出來了,見那茶盅仍是完好無損。唐初見捧起桌子上的另一只茶盅,道了聲:“請。”他舉起茶盅慢品而盡。
茶水的香味撲鼻,葉如秋小小地酌了一口茶水,頓時如黃連入口,苦不堪言,她強忍著咽了下去。咽到胃中,卻又是清香無比,一會兒又是苦澀,過一會兒又是清香,反復不斷。過了一會兒什么味道也沒有了,竟好像沒喝過茶一般。這茶當真古怪,要清香時清香到極至,要苦澀時卻又苦澀到極至,而味道持續的時間更是短暫到難以置信。
葉如秋道:“唐公子,你這是什么茶啊?怎么聞時清香,喝著卻又香又苦?但味道持續的時間卻又極其短暫。”唐初見道:“葉姑娘體味得當真準確。我這茶乃是武陵名茶,叫愛情茶。這愛情茶與愛情的滋味是一樣的,聞著清香,喝起來一會兒苦澀一會兒清香,可過了一段時間,就什么味道也沒有了。世人常道:物以稀為貴。我看未必,稀少的未必就是好東西。短暫的才是好東西,因為短暫才值得回味。”
葉如秋又喜又怒,所怒者,咱們不過是初見,你居然就請我喝這樣的茶;所喜者,咱們不過是初見,你居然就請我喝這樣的茶。葉如秋將一盅茶品盡,回味起來當真是回味無窮。葉如秋道:“唐公子,令尊威震拳壇,不知公子有沒有本事飲我的一杯太白酒呢?”唐初見道:“在下本不喜飲酒,但佳人賜酒,求之不得。”
葉如秋心里道:“若是你看到我臉上的紅印,絕對不會說我是是佳人了。”她提起酒壺,在自己剛剛品過茶的茶盅斟滿酒,道:“請了。”她將茶盅平平向唐初見一推一送,茶盅飛了出去,也是一滴未灑。唐初見聞聲辨位,伸手去接,誰知葉如秋手中迅速一彈,一根綰線的細針飛出,打在茶盅上,茶盅粉碎,茶盅還未到唐初見手中,這下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