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僧所惑
- 初見恨
- 卓不群客
- 5251字
- 2013-03-04 13:56:16
他轉身走去,背影仍是那么帥氣瀟灑。他走到一棵樹下,縱身躍上樹枝,拿下一個包袱。葉如秋這時看到在那邊,那兩匹黑紅汗血寶馬正在耳鬢廝磨,似是談情說愛,美景至廝,羨煞旁人。
他提著包袱過來,拿出一物在小溪邊洗了,雙手一托,運出全身內力,過了一會兒,他將那物遞給葉如秋。葉如秋接過一看,是個熱騰騰的熟紫薯。葉如秋頓時覺得饑餓,她將紫薯掰成兩半,給他一半道:“咱兩一起吃。”笑靨如花。他用笛聲奏道:“我現在還有難言之隱,不能以真面目示你。這是你贈我的,隨后我一定細細品嘗。”奏完,將那半塊紫薯如獲至寶地包起來揣在懷里。
紫薯的紫瓤在月色的渲染下,閃閃發光。葉如秋吃在口中,甜在心頭。他想:“葉如秋的修養極高,單是這吃相,就足以令人賞心悅目。”葉如秋吃完微笑了一下,道:“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叫什么了嗎?”他又吹笛奏道:“那你暫且叫我‘神秘客’吧!”葉如秋又要問什么,他輕輕挽起她的手朝兩棵大樹走去。走的這十三十四步,兩人都是心潮澎湃。
他從包袱中拿出一個軟吊床掛在兩樹之間,在吊床上撒滿玫瑰花瓣,又將一個繡花斗篷放在吊床上,吹笛奏道:“夜間風大,蓋著它別著涼了,我在那邊,有什么事情吭一聲就行。”奏完,又拿出一個小壺,倒出其中的粉末,在兩棵大樹一圈畫了一個直徑丈半的大圓。他拿走了葉如秋手中的綠笛,小心包好,牽著汗血寶馬走到遠處。
葉如秋睡到吊床上,臉頰潮紅,蓋著暖暖的斗篷,難以入睡。葉如秋睜眼一看,天已微亮,她揉揉睡眼,看見神秘客畫的那個大圓邊上有一條死眼鏡王蛇,“看來我昨天真是太累了,睡覺中連蛇聲都未聽到。”
她起來走到小溪邊洗臉梳頭,一看水中倒影,臉上還是有兩道紅印,卻感覺漂亮了不少。她去找他,走過去,看見他正在烤一只野兔。他遞給她一壺清茶,給她撕兔腿吃,可仍是戴著銀色面具,一句話不說。
他騎著黑馬,葉如秋騎著紅馬翻山越嶺向西走了兩個時辰。兩馬停住,兩人下馬,葉如秋看到前方不遠處就是晉城縣城,離自己的家也就不遠了。他捧出兩支玉笛,吹紅笛奏道:“就此別過。”將綠笛贈給葉如秋,葉如秋一摸,那綠笛上刻著八個字:初秋再會,聆卿天籟。葉如秋心中隱隱一酸:“初秋?那不是還要四五個月嗎?”她此次出來倉促,并未帶什么東西,將那猴兒送她的匕首贈給了他,道:“好自珍重。”他接過匕首時,緊緊地握了握葉如秋的手,翻身上馬。
兩匹汗血寶馬卻是極為不舍,他用力一扯,黑馬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紅馬不敢去追,和葉如秋一直目送到他們消失。
葉如秋牽馬慢慢走著,生怕騎馬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得更大了,心中若有所失。突然,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道:“葉如秋啊,你今天這是怎么了?你難道忘了你娘的悲劇嗎?”她一躍上馬,飛奔而去。
不多時,葉如秋回到家中。葉如秋家位于昌吉武院的女眷區,而昌吉武院位于晉城縣郊,是昌吉山莊下設的一所聞名遐邇的武功學校。
葉如秋剛到家門口下馬,一個布衣中年婦女急跑出來,將她抱在懷中,叫到:“你可回來了。”這人是譚氏,針雨先生曾在半路上救過一個孤苦伶仃的婦女,這婦女感恩不盡,便在針雨先生家中照顧她們母女的寢食飲居。譚氏心地善良,對她母女二人悉心照料,而葉如秋也認她做干娘。
葉如秋進了自己家中,深深舒了一口氣。譚氏放出一只信鴿給劉孟德說請問他們放心,葉如秋已平安回到家中,原來群豪正在昌吉山莊商議如何營救針雨先生之女葉如秋。
譚氏道:“今日早上你師姐來信說,她這段日子正在招婿準備嫁人,如果你有時間,去看看她。”針雨先生也曾收過一個女弟子,天資聰慧,比葉如秋大兩歲,叫左蓉兒。葉如秋笑道:“好,我一定去,她拜堂時我再去,搶了她的如意郎君再說。”譚氏看得葉如秋回來這半日怪怪的,不但性格活潑開朗了不少,而且一直繡著一個漂亮的荷包,勸道:“秋兒,你沒事吧?整日繡這么個玩意兒做什么?可別累壞了身子,再過幾天武院可就開學了,你快歇歇吧。”葉如秋笑而不答,過得兩日就繡好了一個漂亮的荷包。她暗道:“四五個月?四五個五月我都能繡六七十個荷包了。”
這日,譚氏正在大門外舞一套軟綿綿的劍法,這正是針雨先生所授,為防身健體所用。這時,老遠走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譚氏道:“大和尚,你且在那兒停住吧,我家先生高潔自重,不喜歡渾濁之人擾我家清凈。”那老和尚站住,笑道:“老衲雖為渾濁之人,卻不為渾濁之事而來。”譚氏也走過去,指著外院旁的一副扁擔水桶道:“好,大和尚,那你先去挑一擔水來。”老和尚微笑不答,挑著扁擔去那邊水井中打了一擔水來。
譚氏道:“大和尚有何事要說?快快道來,我要舀水洗院了。”老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要親眼見到針雨先生才能說。”譚氏道:“我家先生不在家中,去了長安籌集瑪納斯武林大會事宜。她是武林中的一代宗師,此盛會必有她籌集,此事江湖上人人知曉,難道你不知嗎?”老和尚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衲三四年不曾出過寺門,這些不知。”譚氏道:“那你現在知道了吧!你現在就走吧,等針雨先生回來再來找她。”老和尚合十道:“只是此事萬分緊要,與針雨先生干系極大,針雨先生不在家中,我聞說針雨先生的千金正在府上,把她請出,老衲說與她也是一樣。”
譚氏道:“你這老和尚當真無禮,有什么要緊之事說與我就行,何必要見我家小姐?莫不成你有什么……昌吉武院內,你休得放肆!”譚氏本也是溫順和藹之人,只是她這種情況遭遇的太多了。
老和尚搖頭道:“老衲必須當面見到針雨先生千金才可說。”譚氏挺起那柄木劍,道:“你既不懷好意,那先問問我手中這柄劍答不答應。”老和尚道:“老衲今日非見針雨先生千金不可,剛才見施主舞劍,我看施主這套劍法這適合于強身健體,若說御敵防身火候卻還不夠。”譚氏道:“那你這意思是我家先生的武藝不精了?”老和尚搖頭道:“非也,針雨先生的武功天下聞名,只是未免太過博大精深,施主領悟不到要領也難怪。”
譚氏冷笑一聲執劍上前刺他,老和尚雙手帶袖迎來。剛過三兩個回合,老和尚便覺自己方才之言差矣,這看似奴仆的婦人手中一柄木劍十分了得,看似軟綿綿的無甚力氣,居然招招隱藏殺機,不是俗手。這婦人的劍法就像是一位蟄伏的高人,假意用一套軟弱之形隱匿其凌厲之神。
葉如秋聽得爭執之聲連忙出門,看得那日所見的情僧老和尚正在與譚干娘相斗,她急忙甩出兩根綰線細針纏住情僧的袖子,道:“情僧大師手下留情。”情僧袖子一抖,退出圈子道:“阿彌陀佛,老衲武功不濟,與這位施主半斤八兩,何來手下留情之說?”譚氏也退出圈子,拉著葉如秋的手道:“這么快就出來了?我給你做的那碗燕窩吃完了嗎?”葉如秋點點頭。
葉如秋道:“那日多謝大師救命之恩。不知大師今日光臨寒舍有何貴干?”情僧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懷,當以救人為己任,何須言謝?況老衲學藝不精,那日并未救得施主。今日老衲來,乃是為了一件對于針雨先生和施主萬分緊要之事。”葉如秋道:“既然如此,快快請進。”譚氏向她使個眼色。情僧也看到了,并不動,葉如秋窘迫地道:“大師,非是小女子不懂禮數,待客不周。只是我娘和我干娘,最不喜旁人進寒舍,還望大師見諒。”
情僧道:“這個無妨,借一步說話。”說著要轉身走去,葉如秋道:“大師,我干娘就是我的第二個親人,她不是外人,你但說無妨。”情僧帶著兩人來到一處大樹旁,幽靜無人。
情僧悠悠道:“施主,你可知老衲法號叫做什么?”葉如秋道:“大師,您不是自說法號極多嗎?我只知道你有‘情僧’和‘不二大師’這兩個法號。”情僧道:“其實老衲還有個法號,叫做悟空。老衲俗家姓馬,字修才。光陰似箭啊,這已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葉如秋這才想起母親對她說過的一番話來,“那時我和你大姨正是心高氣傲,又是女孩兒家心境,所以就相互打賭,看誰的魅力強,能第一個讓男人為她出家。結果,這局倒是我贏了。那天馬門的馬修才追求我未果,到白馬寺出家做了和尚。法號便是什么悟空。誰知,我這輩子從你大姨手中,就贏了這么一次,就這么一次啊。”
悟空道:“老衲未出家時是個躊躇滿志的好男兒,還有一個綽號,叫做‘羞死衛玠’。”衛玠是《世說新語》中所記的第一號美男子,葉如秋看他此時雖已年老,可仍是面如冠玉,玉樹臨風,應該所言不虛。情僧接著道:“老衲當時也是名震一方的天馬門的掌門。可是自打見了令堂一面,便不可自拔了。這也是我宿命使然,兩年未果,我心灰意冷,一心想去尋死,縱身往湖中一跳,想一了百了。誰知一個年輕瀟灑的公子將我救起,道:‘這位兄臺,你我都是好男兒,昂藏七尺,頂天立地,應當保家衛國,兼濟天下。你何必如此想不開?’頓時我死意即去。多虧了我這位救命恩公,后來我隨恩公入了當今圣上盧軍的麾下,為國效力,可待天下平定后,我心中還是難以釋懷,便出家落發為僧。老衲恩師為老衲起了個‘悟空’的法號,便是讓老衲領悟‘色即是空’之意。老衲遁入空門后,了結塵緣,但我時常思及這位恩公的恩德,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只怕老衲這副臭皮囊早就不在了。老衲今日所說之事便與這位恩公有關,這位恩公正是令尊楊曲村。”悟空剃度雖已二十年,但說起往事仍是不禁感慨。
此言一出,葉如秋譚氏都是一震,咬牙切齒,葉如秋道:“大師,他不是我爹!他是惡魔!難不成楊曲村那惡賊又重出江湖了嗎?他在哪?”悟空道:“非也,老衲只是覺得楊施主往日所做之事中有那么幾件有些蹊蹺。”葉如秋道:“有何蹊蹺?他當日救你正是為了收買人心。還什么‘保家衛國’當真羞死天下人!他可是天下人人唾罵的大惡賊,大壞蛋。連我這個做他女兒的,都恨他入骨,你為何要幫他說好話?”悟空道:“楊施主惡貫滿盈,這個老衲也是知道的,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老衲的救命恩人。只是總不能將天下的壞事盡數歸罪于他,即便是十惡不赦的壞人也不能冤枉。所以老衲此次前來,就是向針雨先生說明幾件老衲所調查之事。”
葉如秋道:“我們娘倆兒早就與他恩斷義絕,而他不知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兒,你就是為他辯解幾件事兒又如何?他還是我們的仇人,他還是天下人所不齒的大惡賊!”悟空道:“施主誤會老衲的意思了,其實老衲也無確鑿證據證據證明這些事兒并非楊施主所為,只是感覺這幾件事中有幾處可疑之處,我隱隱感覺當真蹊蹺得很。”葉如秋冷笑道:“既然全部都是大師您的主觀以為,那我想您不必說了,說了我們也不信的。”譚氏道:“大師,秋兒這孩子命苦,有楊曲村那么個惡賊父親。所以一直氣著不肯聽您說,你也別見怪,楊曲村這廝且不說他殺兄棄妻,單是命案都有百起了,你若說幾件也無妨。不知大師調查的是那幾件?”
悟空道:“先是我白馬寺中普度禪師這一起,那是十年前。當時普度禪師是我白馬寺中武功第一高手,后來發現他死于我寺大殿,他尸首全身筋骨俱斷,是死于楊施主的絕技‘恨天式’不錯,這點無可辯駁。因為十年前能將我普度禪師打成如此重傷卻又全身而退的沒有幾人,而會‘恨天式’的就他一人。當年鬼骨子老前輩在給四徒傳授武功時,是完全根據四人的天資材質傳授的。唐子丞大俠,楊施主,段天龍大俠,譚饕大俠四人所學武功全都不相同,而即使別人偷學楊施主的,沒有個七八十年決計達不到楊施主的這般造詣。要知道楊施主可是中原武林近百年來,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據說當年鬼骨子前輩的師弟玉骨子還要跟鬼骨子前輩搶楊施主做徒弟呢。老衲自以為他的武功已經超越了唐子丞大俠。”葉如秋冷笑道:“他的武功肯定高,否則如何能殺傷四兄弟?”
悟空道:“老衲當時也是一時糊涂,居然胡思亂想,褻瀆神靈,想這會不會是鬼骨子老前輩自己所為?可當時鬼骨子玉骨子老前輩都已成神五六年了,絕不過問人間之事。那我普度師叔是楊施主殺的不會假,這一分析卻也合情合理,可其中卻有蹊蹺。老衲又趕赴河南金陵等地查了幾件楊施主做的血案,發現都是楊施主的‘恨天式’所為不錯,卻都有這種蹊蹺。老衲當時說與俗家堂弟一聽,他又讓我查了幾件案子,這次我發現卻沒這種蹊蹺了。”葉如秋問道:“大師,是何蹊蹺之處?”
悟空道:“蹊蹺之處便是這幾起血案的下手太重,斧鑿痕跡太深,按理以楊施主的武功,根本不需下如此重手就可殺死他們,倒似乎是故意要重點強調這絕對是楊施主所為。而其他血案卻沒如此斧鑿,這便是蹊蹺之處。而老衲查過這些被殺的豪杰之士與楊施主沒有絲毫過節,那楊施主報復之說便不成立。”葉如秋道:“這有什么蹊蹺的?這就是那惡賊要恨天下人,恨不能將天下之人除之而后快。”
悟空道:“阿彌陀佛,楊施主殺得老衲普度師叔,本是本寺的仇人,只是老衲向來恩怨分明,老衲想可能是有居心不良之徒將自己所為罪惡也推到楊施主身上,所以為他開脫一些罪名也行。此次講與施主一些老衲的感覺懷疑,但是這些蹊蹺之中的干系老衲還是想不明白。還望施主將這些蹊蹺告知令堂,令堂智慧出眾,說不定能想出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葉如秋點點頭,暗道:“這老和尚怎么又如此奇怪?他既說萬分緊要,可怎么也不過是這些個猜測蹊蹺,當真令人捉摸不透。可我娘就是想出了,對楊曲村那惡賊的痛恨也不會少一分。”
譚氏道:“大師,您能有如此胸懷,當真難得,今日得罪之事還望見諒。”悟空行禮,笑道:“施主客氣了,施主韜光養晦,老衲佩服不已。兩位施主,老衲還要攜徒兒去駐馬店度厄寺講經,就此別過了。”譚氏葉如秋也與他道別。悟空轉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