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珪夢清歡
- 云鵠
- 3122字
- 2013-05-27 09:44:10
“五柳,五柳,快出來!”
“少爺怎么了?”
“快看”邵庭牽著一匹棕黑色的大馬得意洋洋地走入院中來,“現(xiàn)在它歸我了”
“恭喜少爺”我站在榕樹下,笑望著一人一馬。
“五柳,你可不能說我忘恩負(fù)義了”他把韁繩往我手中一塞,連忙退開三步遠(yuǎn)。
我不解地望著他問“少爺,你這是做什么?”
“我能得萬歲爺?shù)馁p,得舅父的夸獎都是你的功勞,所以這馬兒就送給你了”
“少爺,我不能···”
“你別急著推辭,你也知道我雖愛馬,卻不會駕馭這么兇猛的牲畜,雖然不甘心,但是你騎得比我好多了,現(xiàn)在這是我的馬,我想送人就送人。我是少爺,你得聽我的”
“好,謝謝少爺”我不再推辭,摸著馬兒的鬃毛。
“他還沒有名字呢,不如你給他取一個罷”
“好···”我輕撫馬兒的脖子,想起以前的拳毛騧、白蹄烏、颯露紫,還有那個驕傲自負(fù)又所向披靡的大都督···不禁搖頭嘆息,好端端地怎么又想起二哥來了?
“四肢健碩,腹腔龐大”我笑著說,“不如,就叫他大肚肚吧”連神氣都很像···
“好,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邵庭恍惚著喃喃道。
“少爺,你怎么了?”我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他眨眨眼道“五柳,你的笑可真是害人不淺吶”
“這話怎么說”
“我原不知道,一個男子也能笑得如此好看,難怪這些丫鬟們都對你芳心暗許了”
“少爺取笑我?”
“我哪兒敢呀,我還有把柄在你手上呢”邵庭巧妙地避開我的眼睛。
“少爺怕我告訴你的云夢神女不成?”
“那也得有本事找到她才行,”邵庭嘴上嗆聲,臉色卻不自然地紅了起來。
正在這時,有仆從搶進(jìn)門來稟報(bào)道“萬歲駕到!少爺快去前院接駕!”
“少爺快去,可別把他帶來這里”我一邊叮嚀一邊推著他快走。
他來不及多想,唯唯諾諾地答應(yīng)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褚府沸沸揚(yáng)揚(yáng),闔府忙著迎接萬歲爺?shù)鸟{。我在屋里躲著坐立難安,勉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擺好棋盤獨(dú)自對弈著。眼看黑棋白子滿滿擺了一局,終于靜下心來。
正暗自慶幸的時候,忽聽得遠(yuǎn)遠(yuǎn)喝道的聲音,一陣靴聲橐橐,我慌忙從窗口往外探視,只見幽徑上一群人簇?fù)碇晃煌?yán)的天子步行而來。
我急忙往里避去,默默祈禱皇帝不要進(jìn)屋。
一眾人在院外停下,原來是皇帝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榕樹下的良駒,“是匹好馬,可有名字?”
邵庭恭敬地回稟道“回稟陛下,它叫大肚肚”
“大都督?”二哥拱起一道眉毛,含著笑意“誰起的名?”
“是草民的陪讀書生起的”
“就是那個接了三句的書生?”二哥又問,邵庭坦白道“正是”
“怎么不見人?”
“回稟陛下,五柳正在服喪,怕冒犯了圣上,所以避在室內(nèi)”
“服喪、五柳···”二哥低吟一陣,不知在想什么。下一刻只聽“吱呀”一聲,門扉洞開,我跪在屏風(fēng)之后,匍匐在地。
二哥佇立在棋盤前面觀察了一會兒,舉步往屏風(fēng)走來,我往后退了退終于抵在壁角。他站在屏風(fēng)前面執(zhí)著一枚棋子,說“若對出來了,朕便不見你。”
什么?
“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
二哥的手扶在屏風(fēng)之上說完便要揭開真相,我急道“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馳騁,靜若得意”
屏風(fēng)上的大手緊緊握著木角,待二哥徐徐收手,我隱約瞥見華袍的袖口在空中微微發(fā)抖。
“五柳是嗎”二哥聲音平靜,穩(wěn)穩(wěn)地坐落在屏風(fēng)之外,“喪期多久?”
“三年”我在心里飛快地盤算著,二哥究竟是如何得知我的下落的,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尉遲敬德!這些看似魯莽,實(shí)則心細(xì)如發(fā)的將軍們!
“五柳,朕有件事情要請教你”
“草民不敢,只要草民能回答的,草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可是你說的”二哥將一枚黑子放入局中,“朕看中了一只小烏龜,可她總要逃跑,這是為何?”
“也許,她不喜歡住在宮里”
“那朕將她安置在宮外可好?”
我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道,“那不是成‘金屋藏嬌’了么?”
“正有此意”二哥點(diǎn)頭。
“她可不想當(dāng)陳阿嬌”我不悅地皺眉。
“那她想當(dāng)衛(wèi)子夫?”二哥循循善誘。
“當(dāng)衛(wèi)子夫還不如當(dāng)李夫人”我撇撇嘴,差點(diǎn)中了他的計(jì),“問題的癥結(jié)不在此,或許···或許,她只是不想侍奉皇上”
“衛(wèi)子夫與李夫人,她選李夫人;司馬相如與登徒子,她選登徒子···”
秦王與齊王,我選齊王。
“總是出人意料”我眨了眨眼,讀不出二哥的情緒。
“陳阿嬌是紅顏未老恩先斷,衛(wèi)子夫是色衰而恩馳,只有李夫人紅顏薄命,才換來漢武帝的深切懷念。天子的恩寵,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又如鏡花水月·。
司馬相如才高八斗,始終不改風(fēng)流本色;登徒子乃一介俗夫,卻與糟糠之妻保始終耳。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陛下若真心欣賞那只烏龜,不如任她遨游大海,彼此解脫豈不更好?”
“能說會道”二哥深吸一口氣說,“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皇帝寵幸或者冷落妃子,未必是因?yàn)樽松S袡?quán)利和美色混淆視聽,更容易招人誤解罷了”
二哥竟在耐心地開導(dǎo)我,忤逆了他終究于己不利,我拿定主意,說“陛下說的是,漢武帝廢后是為了防患外戚,并非草民說的那般膚淺。在漢朝,外戚中人,居內(nèi)宮近寵之利,或輾轉(zhuǎn)于朝堂,或周·旋于軍旅,一直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那你說說,外戚如何重要?”二哥露出有趣的笑容。
“西漢初期,有諸呂亂政之禍,末期直接覆滅在外戚王莽的手里。哪怕是漢武大帝,終身都在與外戚的勢力做斡旋,所以任何一個英明的皇帝都會對外戚有所防備”
“劉徹執(zhí)政前期,受制于祖母竇太皇太后及竇氏家族等外戚權(quán)勢;執(zhí)政中期,在離間和對抗其母王太后和舅舅田蚡、竇氏家族上頗費(fèi)心力;到了后期,不得不打壓、分化和平衡衛(wèi)子夫衛(wèi)青家族、霍去病、李夫人李廣利家族;至于晚期,為了避免外戚母后對下一任皇帝的干擾,直接冤殺昭帝的生母鉤弋夫人,開了‘立子殺母’之先例”二哥娓娓道來。
“縱觀古今,外戚干政向來不得善終。最好的也不過如北齊的斛律金老爺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過完晚年,得享高壽,死后哀榮備至。”
“不錯,斛律金雖是一介武夫,卻懂得‘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的道理。斛律家族一門一皇后,二太子妃,三公主,尊寵之極,當(dāng)時莫比。”
“面對斛律家族的無上尊榮,斛律金沒有絲毫快意,他說‘我雖不讀書,聞古來外戚梁冀等無不傾滅。女若有寵,諸貴人妒;女若無寵,天子嫌之。’他不僅不想當(dāng)外戚,還想辭官歸野,安度晚年。”
“‘我家直以立勛抱忠致富貴,豈可藉女也?’”二哥學(xué)著斛律金老爺子的模樣。
“對對”我笑起來,道“斛律金死了,可惜他還有個兒子——斛律光,最終該來的還是來了。歷史總是循環(huán)往復(fù),眼前就有隋煬帝與楊素的例子。”
“‘使素不死,終當(dāng)夷族’”二哥挑眉。
“楊素‘恰如其分’地死了,終于得到保全,可是他還有個兒子——楊玄感,他的兒子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二哥點(diǎn)頭道,“楊家和斛律家族,頗有些異曲同工”
“陛下在煩惱外戚的事情?”我試探著問,隨即搖搖頭道,“皇后娘娘不像那樣的人。”
“不像怎樣的人?”
“古往今來,普天之下,當(dāng)今皇后是最好的皇后了”
“確實(shí)與皇后有關(guān),不過恰恰相反。朕想重用無忌,但她堅(jiān)決反對···”話題一轉(zhuǎn)“你對皇后的評價(jià)倒是很高”二哥的口氣有些不是滋味,我笑道,“是啊,陛下可曾為后宮的事情煩心過?”
“不曾”二哥又落下一枚白子,道“除了那只烏龜”
我不理會他后面那句,說道“所以,都是皇后娘娘治理有方,妃嬪才能相安無事。歷朝歷代,哪個后宮如此太平?”
二哥正要回答,有小黃門在外面低聲提醒道,“陛下,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
“回宮”二哥放下黑子,“五柳,下回再續(xù)。”
還、還有下回?
我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院落,回神瞅著棋盤上的黑白廝殺,“勝負(fù)難分···”
“五柳,萬歲與你相談甚歡···五柳?”邵庭小心地覷著我的神色。
“少爺,你怎么把萬歲給招惹來了?”
“嘿嘿,五柳”邵庭撓著耳朵,道“你也知道我的文采,陛下一試便知,我可不敢隱瞞吶”
“那褚大人也知道了?”
“知道了”邵庭立刻如喪考妣,沮喪地說“舅父大受打擊,罰我禁足一月”
“便宜你了”
“嘿嘿”邵庭又快活起來,“這月余他都不想見我了”
“少爺!”
“我知錯,我知錯”他湊過來幫著我收拾棋子,好奇地詢問道,“陛下說,讓你好生照料他的烏龜,能不能讓我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