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可還記得你我初次相逢？”

我輕輕搖頭，他嘆道，“當時我還年少，爬到嬅宣樓后院想要一睹芳容，不想被毒打一頓，幸得神女相救，從此一片癡心便寄托在神女一人身上”

這么說來，是嬅宣樓的姬人了，難道是音樺？

“仰慕神女的男子眾多，想來都是因為神女長得嫵媚風流，使人心蕩。前年中秋，我曾有幸再見神女，神女與前齊王殿下站在一起，好似月宮神女與蓬島仙郎···”

“少爺”玩笑的心思逐漸退去，我不忍地開口輕喚。

“小生為神女寸心如狂，今生不敢奢望能與神女結成良緣，只愿拼盡全力守護神女安全。我聽舅父說神女如今下落不明，皇上萬分憂心，小生亦心急如焚，還望神女見憐，告知下落”邵庭說到此處已經潸然淚下，嗚咽不已。

“少爺，快醒醒！”我用力地將他晃醒，俊眸漸漸恢復神智。

邵庭拭了一把眼淚，面露迷茫。

我苦笑道，“少爺醉了，說了好多胡話”

“是嗎···”邵庭怔怔地端詳我的面容，目光落到我的雙手上，手中的發梢，潔白的脖頸，白皙的臉頰，彎彎的眼角···他突然別過眼去，盯著地面不語。

“少爺好好休息，再過兩個時辰就要啟程去山上進香了”

邵庭一頭栽倒在被子里面，悶聲悶氣地吩咐道“我身體不適，你替我去上香吧”

身體不適是假，不想見我是真吧。

被子底下還在自言自語“不活了，不活了，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無奈地起身去拿風斗，等丫鬟們一來便隨褚夫人上山請愿。

廟宇建在山巔，進山的人們比肩接踵，在晨曦中蝸行。雖然山路崎嶇，但是人人虔誠，一路行來無人喊苦喊累，大雪覆在松柏之上，幾樹梅花暗暗渡著香氣。一舉目，只見樹后露出一帶紅墻，殿角金鈴，風吹作響。

到得佛院，但見人群熙攘，香煙繁盛。殿中間塑著莊嚴的佛像，褚夫人攜著表小姐去添香火，我佇立在一旁等候。這時一個中年婦人進來參拜，她向佛前一跪，口中默默祝禱著“保佑楊妃平安順遂，早回宮廷”

我不由得將她細細打量，衣著華美定是京師貴婦，但看她身材發福，容貌也不出色，并不像一般達官貴人家的姬妾。臉上幾道細紋，約摸四五十的年歲，實在想不出是與我相識的人。

那婦人參拜起身，向門口走去，在院落門口被一個青年男子不小心撞了一下，可不得了，立刻奔過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一把揪起青年的衣領怒喝道“臭小子往哪里撞？！”

橫眉怒目，嚇得青年雙腿哆嗦。

“知不知道她是鄂國公的夫人，傷了她一根寒毛，俺就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知、知道了”

“老爺”那婦人柔聲相勸，尉遲敬德才善罷甘休。

“下回給俺小心點！”

那青年連滾帶爬地跑出院外，圍觀的人一哄而散。

“觀我朝大臣當中，就屬房大人與鄂國公最不好色”

“表小姐，何以見得？”

“每回夫人們過來喝茶，只有這兩位正房夫人沒有妾侍煩惱”表小姐紅了一張小臉，覷了我一眼低聲說，“我將來若是嫁人，也要嫁個一心人”

“五柳祝表小姐早日覓得如意郎君”

“五柳，你知道···”表小姐正想說什么，那面夫人已經起身準備回府了，她嘆了一口氣挪過去攙扶娘親。

“五柳，昨兒晚上表哥真是大出風頭，全是你的功勞吧”褚小妹快活得像只小喜鵲。

“外頭風大，表小姐快回里面”我將簾布掖好，她便靠在車窗上念叨，“昨晚褚府獨占鰲頭得了三句，房府得了兩句，魏府得了一句，可要樂壞表哥了”

我沒有吱聲，表小姐又說，“五柳，我念給你聽。碧昏朝合霧，丹卷暝韜霞。結葉繁云色，凝瓊遍雪華。光樓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飛飛絮，妝梅片片花。照璧臺圓月，飄珠箔穿露。瑤潔短長階，玉叢高下樹。映桐珪累白，縈峰蓮抱素。斷續氣將沉，徘徊歲云暮。懷珍愧隱德，表瑞佇豐年。蕊間飛禁苑，鶴處舞伊川。儻詠幽蘭曲，同歡黃竹篇。”

“你猜猜，這詩題是什么？”

喜雪？

“喜雪”褚小妹歡快地說著話，一路回到褚府。

邵庭似乎一直躲著我，直到傍晚時候，一個小廝匆匆忙忙跑進來求我快去書房救救表少爺。

“怎么回事？”我一面往外走，一邊詢問詳實。

“老爺從宮里回來就找表少爺過去說話，到底說些什么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表少爺托詞出來如廁，讓我快來找五柳過去救他”

一到書房門口就有丫鬟將托盤塞了給我，“五柳你快進去吧，我瞅著少爺都快哭了”聲音里難掩笑意，我點點頭將茶水送入書房。

只見邵庭低頭端坐一旁，褚大人正在侃侃而談。

“陛下直叱右仆射沒有舉薦人才，歷朝歷代才人輩出，各有所長，不是沒有人才，而是為官者沒有發現人才···”

邵庭偷偷抬起頭覷了我一眼，我給他一個放心的神色，他低頭露出笑來，褚大人以為他有感悟，欣慰地點了點頭，接著說“打天下要靠武，治天下要靠文，文治武功···”

“庭兒，你覺得新朝應該如何治理？”

邵庭嘴角的笑容僵硬，推辭道“舅父，治理天下的朝政大事，侄兒如何能夠議論？”

“無妨，陛下重視人才，廣開言路，你盡管暢所欲言”

邵庭摸了一下額角，我對他做口型“王道”。

邵庭會意，試探著開口道“侄兒不才，略知孔孟等先賢推行仁政，主張王道。”

“不錯，魏大人認為大亂之后，民心思治，應該以靜養民推行教化。然而，右仆射認為人心不古，應該實行嚴刑厲法來約束百姓。大秦就是依靠律法，而大漢天下雖然主張王道，結果還是要靠霸道，天下焉有能做到卻不去做的道理嗎？！如果是你，當如何反駁？”

明明是臘月天氣，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間冒出，邵庭的白膚逐漸漲紅，憋著一口氣道“孩兒不才，還請舅父指教”

“不怪你，”褚大人笑著解答，“魏大人說黃帝征蚩尤，高陽征九黎，商湯王放逐夏桀，周武王征伐商紂王，大亂之后都實現了天下太平，百姓還是那些百姓，五帝三皇都以教化將大亂變為大治，難道前人能做到而我們卻做不到了？！”

不知道二哥如何反應？

“陛下認為魏征說得極是，武德律必須修改，刪繁去簡才能為新政所用”

我在心底為魏征，為二哥鼓掌，忽然瞥見邵庭正恍惚地凝視著我。我往旁邊避了避，收起笑容瞪他一眼，他終于回過神先發制人問道“不知道是誰負責修律？”

“陛下命吏部尚書長孫無忌攜中書令及大理寺少卿新編貞觀律”褚大人頓了一頓，問道“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邵庭想了片刻，我悄悄做了一個升的手勢，他不甚明了便也學著做了一下手勢，褚大人撫髯大笑“好，吾兒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若能修律，吏部尚書就不只是吏部尚書了”

二哥有意提拔長孫無忌，這是要提到多高？仆射？外戚當宰相？

“陛下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如此一來，勢必要動太上皇保存下來的老臣，如封德彝、蕭瑀等人。貞觀新政，二哥這般大刀闊斧地革陳推新，不知道那些頑固的老臣會不會百般阻撓？

“陛下英明，去年放宮女三千人歸其親屬，任從嫁娶，是功德無量的事情”

“內無怨女，外無曠夫”褚大人停了停，問道，“庭兒說說，到底是什么目的？”

邵庭略整衣袖，睇我一眼，我掩袖而笑，此事我們之前討論過，還為皇帝究竟是不是好色爭論了一番。

“去年九月，突厥頡利可汗獻馬三千匹，羊萬口，陛下不受，但要求歸還歷年所掠人口。

萬歲在放宮女詔中說‘任求伉儷’‘任從婚嫁’，即宮女出掖庭之后宜建立家庭，生兒育女。

隋末大亂，兵刃交接，壯丁銳減。隋文帝時期全國近九百戶人口至唐初不足三百戶，萬頃土地荒蕪，百業待興。

陛下此舉意在增值人口，繁榮社稷。”

“好啊，”褚大人撫著胡子感嘆良久，“誠如庭兒所想。”

“舅父尚有公務在身，甥兒就不多加打擾了”邵庭見好就收，作勢要走。

“且慢”

邵庭小心翼翼地彎腰候命，我也屏息聽候褚大人吩咐，沒想到褚大人卻是要獎勵邵庭，“庭兒進來勤勉上進，我與你外公商量了就準了你上次的請求”

“什么？”邵庭一時反應不過來。

褚大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那馬就獎給你了”

“多謝舅父大人”邵庭喜上眉梢，連連作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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