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再生一個，眾望所歸”他痞痞地輕哄。

“你都有五個兒子、六個女兒了，還嫌不夠嗎？”

“···那就慰藉為夫相思之苦吧”

“怎么，又有戰事？”我關切地詢問。

“突厥郁射設率數萬騎兵在河套地區進駐黃河南岸，太子舉薦我代替二哥統帥各軍北上。父皇命我督右武衛大將軍李藝、天紀將軍張瑾等救援烏城。”

“···二哥不去嗎”終于還是問出口。

“媚兒放心，我已經向父皇請求調出秦王府的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宏、秦叔寶等人隨同大軍一道北征突厥，有這些精銳士卒補充兵力，區區一個郁射設不足為懼”

有這些強兵勇將固然是好，但···“這也是太子的主意嗎”

元吉頷首。從秦王府調出猛將精兵的目的真的只為突厥嗎，我心口倏地糾緊，“···能不能···不去？”

自是不可能的，我低下頭去，元吉寬慰道：“最多月旬，媚兒不必多慮”

“夫君在外小心”

“媚兒，我不瞞你，此番軍隊調度乃太子精心策劃，明日便可見分曉了”

“明日？”我一顆心提了起來，問他，“太子要做什么？”

“媚兒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元吉，骨肉相殘，古今大惡···”

“放心，我有分寸的”元吉的下巴整在我的肩上說，“媚兒等我完勝歸來一齊慶功，從此安享榮華富貴”

“我不要榮華富貴，只要你平安”

“當然會平安”元吉信心十足地保證。

***

“哇——哇——”

“采蘋，快看看熠兒怎么了？”

“王妃，小王子哭個不停”乳母愁道，“喂進去的奶·水都吐出來了”

“我的玉簫呢？”

“奴婢再找找”一時之間屋子里人仰馬翻都急得團團轉。

正闔府鴉飛雀亂的時候，淮安慌慌張張跑進來喊道：“不好了，來了許多兵士要查抄王府！”

“你說清楚，怎么回事？”采蘋一把揪住淮安，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流下，“聽、聽說太子在玄武門謀反，被秦王殿下射殺了！”

“什么？！齊王呢？”

“還、還沒消息”

“你們速速回屋不要輕舉妄動”我吩咐下去，摘下護身符放進襁褓之中將孩子交給采蘋“快快從后院翻墻出去，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淮安愿意拼死護住小王子”

“好”我將首飾盒塞給他們，“速速離去”

兩人剛一閃身，只聽前院傳來一片慟哭聲，幾聲嬰兒的啼哭聲戛然而止，哭天搶地的嘶喊聲鋪天蓋地而來。我佩好匕首出得前院，王府已被兵士圍得水泄不通，書寶提著長槊破門而入，馬上還掛著一身是血的齊王！

“元吉——”我撲了上去，書寶將他仰面放下。

我摸到濕漉漉的上衣，元吉胸膛上一支長箭貫穿胸骨，傷口上血流不止···

“媚兒···”

“我在”我一把握住他的手，鮮血染紅了十指，他艱難地靠在我耳邊低語，“沒想到敗了···”

“你別說話，我叫大夫”我已淚如雨下。

他搖搖頭，在我耳邊低語“···別做傻事，二哥心里有你···必護你周全···”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汗水浸濕了衣襟，一張口便吐出一口鮮血，那血順著面頰淌下怎么擦都擦不干凈···我急了，抱著他的頭顱痛哭，他提著一口氣問“孩兒···”

我伏在他耳根哽咽道“熠兒···送出去了”

他安下心，緩緩松了手。

“不要···”我搓著他的手，抵在他的額頭，卻怎么都沒有回應···“書寶···”

書寶上前一步探他脈息，沉聲道，“齊王去了”

“不···不會的”我死死握緊元吉的雙手，書寶一把將他奪去，我撲了過去哀求他“不能走···別走···”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有軍令在身必須回去復命”書寶冷冷地下令喝道，“保護好齊王妃！”

“元吉——”

朦朧中見有婦人哭嚎“還我孩兒——”嚎啕聲驚天動地，兵士將人架走，眾女眷如驚弓之鳥，哭哭啼啼瑟瑟發抖。

承業、承鸞、承獎、承裕、承度五個男孩兒全部被誅殺。

六月四日，皇上下詔書大赦天下，兇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其余一律不予追問。國家庶事，全部交由秦王處分。

六月七日，皇上立秦王為太子，詔書曰：自今軍國庶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后奏聞。

簫聲咽，齊王夢斷玄武門。音塵絕，西風殘照，李家宮闕。

長孫姐姐步履輕盈，帶著一個黃門官來探視，無人時再三勸解道：“妹妹務必保重身體，傷心無益，不如隨我搬入東宮，我已命人布下宴席，一來為妹妹壓驚，二來你我有個陪伴。”

我只奄奄不語，長孫姐姐沒奈何，臨走時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骯臟落魄的宮人，俟他抬起臉來卻是多日不見的淮安！

“王妃···”淮安失魂落魄地啜泣道，“奴才該死，小王子在途中不慎墜馬···”

霹靂一聲，驚得花容失色。

“如今孩子何在？”長孫姐姐上前詢問。

“怕污了王妃的眼，留在外間”淮安磕著頭回答。

我奪路而去，瞧見地上血肉模糊的嬰兒，包住口鼻跌坐在地。長孫姐姐一聲驚呼捂住我的雙眼，“妹妹別看”連忙命人將孩子帶去埋了。

我已悲痛欲絕，欲哭無淚，幽幽開口請求她：“我既是齊王妃，就應該和齊王福禍相隨。今雖罪身，仍竊慕古人。生既不得從夫，但求一死與齊王合葬，請太子太子妃恩準···”

太子妃動容地勸慰道，“人死不能復生，你且節哀順變”

“王妃，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淮安一直磕著頭，不斷賠罪。

太子妃臨行前留下黃門官看顧，叮嚀道“楊妃如此鎮靜，怕是懷著一死殉節的決心了，你千萬留心，記得每日稟報殿下與我”。

那黃門官留下來日日觀察記錄府中事宜，一一向東宮稟報。院中盆栽利器全部移去，連那綢緞首飾都有專人保管。每日有一群熟練的宮人伺候我的膳食起居，一切活動都有三四人看守，防得密不透風。

期間廬江王李瑗的愛妾崔氏——音樺來請過三次，都被太子妃禮貌地打發回去。長孫姐姐時不時過來好言相慰，每每帶來太子賞賜的奇珍異寶無數，又遣來伶俐的舞姬數名為我消愁解悶，生怕我一時郁結輕生。

然而哀莫大于心死，我終日孤凄凄一個人坐在房中，只想趁人不備尋個自盡一了百了。

挨過八月，皇上下達制書，傳皇帝位于太子李世民，太子一再推辭，皇上堅決不許。李世民即皇帝位于東宮顯德殿，大赦天下。太子妃長孫氏冊封皇后，母儀天下。

***

重過長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秋后，少年鴛鴦失伴飛。枉凝眉，空嗟嘆。一朝魂斷卻誰懟。獨倚斜陽看碧落，誰復挑燈長相陪？

“王妃···”淮安抵喚。

秋風起，碧葉落，人比黃花瘦。

我自憔悴傷心，淮安愧疚，總在一旁長跪不起。

“王妃，請愛惜身體”黃門官奉上食盒，看我動也不動，只能提筆嘆息。

這時前院一陣動·亂，一聲暴喝打破沉寂“都給俺滾開！”

尉遲敬德提刀直入內院，立于眼前。

“小烏龜，一人做事一人當，齊王是俺殺的！”他將大刀往地上一擲，大義凜然道“今天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鄂國公，你這是做什么？”那黃門官急急上前阻止。

“俺來說清楚來龍去脈，好讓楊妃明白始末”尉遲敬德一把推開他說，“俺們得到消息，前太子與齊王借口抵御突厥，從秦王府調出猛將意欲謀害秦王。于昆明池宴別之際，讓壯士把秦王拉于幕下誅殺。

刀子架在脖子上，難道俺們要任人宰割么？！

俺不知道你與秦王有約在先，那日齊王張弓射殺秦王，秦王一路避讓，直到齊王墜馬后逃入樹林，秦王都想放他一馬。誰知齊王突然跳了過去，奪取弓箭將要扼殺秦王。若不是俺搭箭相救，秦王，當今陛下必死無疑。”

黃門官覷了一眼我的神色，問尉遲敬德：“鄂國公如今來說這些又有何用？”

“陛下宅心仁厚，因為此事自責不安，常常夜不能寐。都是俺跟秦將軍守著宮門方能安穩，小烏龜，你不要再錯怪陛下，咱們今天做個了斷！”

“鄂國公使不得，王妃殺了你又有何用？”

“俺以項上人頭擔保，說的句句屬實”

我在眾人的注視之下緩緩提起大刀，黃門官一個激靈喊道“不好，快去奪刀！”

淮安一步當先，搶下大刀，鮮血順著手指淌下。

“小烏龜，你這是做什么？”尉遲敬德甩開刀子不解地質問。

“鄂國公請快快離去，莫再勾起楊妃的傷心事”黃門官彎腰請尉遲敬德移步。

尉遲敬德長嘆一聲大步離開，淮安啜泣著不斷叩首道“王妃，王妃千萬別做傻事···”他顧盼左右，幾次欲言又止，終究忍住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