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桃園記1
- 白狐
- 稀爾云娜
- 3432字
- 2011-10-21 13:50:46
這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春節還沒有到,南方的氣候,仍然是那樣冷,那樣蕭索。可是,桃花園的桃花卻自顧自的綻放起來,白的如雪,紅的如霞,一株一株,一簇一簇,山間亭外,到處點綴著。尤其是臘月里這些天,桃花開得更盛了。白雪紅桃,相映成趣。全城的仕女王孫,幾乎都出動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桃花時節了。桃花園就在蓮花山的一個小鎮上,這山上的桃花園很出名,雖然這只是個小鎮,卻以花而出名。半山上遍是桃花,紅紅白白,掩掩映映。每到桃花盛開的季節,香傳十里,游人如鯽。許多名媛閨秀,輕易不出閨門,卻每年總要以上香為由到蓮花山來逛逛。更有那些年少多金的富家子弟,把這兒當作一個獵艷的所在,每日無事就到這兒來尋找“奇跡”。因此,這也是蓮花山上的香火最盛的一段時期。蓮花山熱鬧起來了,主持便在蓮花塔凈修,大師帶著一位小沙彌,整天里里外外的迎接著“貴客”。凈修大師是否能“凈”?是否能“修”?這是個頗富哲理的問題。寄住在蓮花寶塔里的女施主白雪姑娘也曾笑問過凈修大師這問題,大師卻含笑回答:“凈在于靈,修在于心,至于區區軀殼,仍為凡胎而已!真能做到不食人間煙火的,世間有幾個呢?”
白雪很認真的思索過凈修大師的這幾句話,初初聽來,似乎有些“自我掩飾”的成份;細細思索,卻別有深味。白雪不能不佩服那凈修大師了。寄住在蓮花塔已將近一年,白雪姑娘常常和凈修大師談古論今,深敬其人的博學和坦蕩。她永遠記得,去年那個冬夜,自己修煉成人不久便被獵戶所傷,剛好被一書生所救,又身無分文,流落在這兒,饑寒交迫的倒在蓮花塔門前,被凈修大師所收留的一幕?!笆┲?,你們預備到哪兒去?”
“我是一名秀才叫寧俊杰,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白雪,本來我們預備尋著親戚,借點盤纏讓我去京里應考的。路過此地得罪了惡霸并被他們所捉,所幸半路逃脫,來到此地體力不支才暈厥”。
“你們父母呢?”
“白雪父母都去世了,我也家道衰微,才來投親的。”
“你們會些什么?”
“琴、棋、詩、書、畫?!?
凈修大師笑了。“兩位施主,會此五樣,不是人,是神呢!”
我們悚然而心驚了。
“現在,你們預備怎么辦呢?”凈修大師繼續問。
“我們也不知道”。
“我知道?!眱粜薮髱燑c點頭說:“你們累了。你們已經走了很多的路,需要休息。而蓮花塔是個最好的休息的地方。你們住下來吧,明天,我將和你們研究研究你們會的那五樣東西?!?
就這樣,白雪和寧俊杰就留在蓮花塔里了。而從第二天起,當凈修大師和他們談起詩書的時候,他們才惶恐的發現,自己竟是那樣的淺薄,那樣的無知!寧俊杰他更是不敢再說自己“會”什么了,他只有學習的份兒。十天之后,他誠心的對凈修大師說:“我看,我也不去應考求功名了,干跪在這兒做個俗家弟子,你收我做個徒弟吧!”
“你嗎?”凈修大師笑吟吟的搖搖頭?!澳銐m緣未了,進不了佛門,何況落發與不落發,都是形式而已。你太年輕,還有一大段前程呢!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你知道,入我門者,有兩種人,一種是無知無識的傻瓜,另一種是超凡脫俗的超人。你呢?你兩種都不是?!?
“你是哪一種呢?”寧俊杰反問。
凈修大師沉思片刻?!拔覇??”他慢吞吞的說:“各有一半?!?
寧俊杰不再追問了,他似有所悟,又似乎完全都不懂。但他知道,他弄不弄明白都沒有關系,凈修大師反正是個奇特的老人,而他,欣賞這個老人。而這老人,也同樣欣賞著他。于是,他們就這樣在這蓮花塔住了一年了。
一年中,凈修大師并不白白供給他們三餐,很快的,凈修大師就發現他在字畫方面確實不凡,由于凈修大師認識不少人,所以,他讓寧俊杰賣畫為生,并勉勵他積蓄一點錢,繼續上京應考。但是,寧俊杰只是個流落的少年書生,誰肯真正出錢買一個無名小卒的字畫呢?他每日所進,不過三文五文,和白雪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好在,他并不急。住在蓮花塔中,他也有那份“閑云野鶴”般的自如。只是,當桃花盛開,游客成群,看到那些攜老扶幼而來的人們,他開始感到了一種難言的惆悵、落寞、感慨和鄉愁?;蛘?,這就是凈修大師認為他不能入空門的道理,他的感情太豐富,他的心靈太脆弱,憂郁和感懷自傷的情緒那樣輕易的就對他襲來了。
這日,他整天都心神恍惚,念不下書,作不好文章,也畫不好畫。午后,凈修大師告訴他,城里的望族張家要來上香,因家眷中有幾位年輕男女,請他們兩人回避一下。于是,他們走到了半山桃花園,那兒有一個睡蓮湖,湖邊不遠有架拱形的情人橋,湖邊兩岸,都是花,清香馥馥而落花繽紛。他先來一步就在情人橋下的一棵桃花樹下坐了下來,握著一本書,卻對著那片花海,默默的發起怔來。
天氣很冷,這兒的百花園很美確沒有今年的桃花園那么耀眼,因為是半山,也有不少游客過來,他一人靜悄悄的坐在桃樹下,他披了件破棉襖,在樹下仍不勝寒瑟。一陣風來,篩下了無數的花瓣,灑在他的身上,灑在地上,也灑在那座美麗的情人橋下面。看那花瓣逐波而下,聽那風兒泠泠朗朗和樹兒、花兒相撞時的叮玲聲響,他不禁低低嘆息了。想起自己前途茫茫,流落異鄉,情緒就一分一分的沉重了起來。
他正想得入神,忽然間,他聽到一陣環珮的輕響,接著,有幾片花瓣從頭頂上直直的落了下來,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懷中,他一看,原來是白色的桃花。由于這一驚,他不自禁的“呀”了一聲,同時,情人橋上,有個清清脆脆的聲音,低呼了一聲:“啊呀!杰呢!”他抬起頭來,對那聲音的來源看過去,一眼看到在那情人橋上,正亭亭玉立的站著心系之人----雪兒,她今天梳著宮裝髻,簪著一根木簪子,穿著粉紅色小襖兒和白色的裙子,外面罩著件白斗篷,乍一看去,倒有點像花仙子呢!
這時,雪兒正大睜著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情的瞪視著他。在她手中,握著一束白桃花。那模樣,那神態,那裝束,和那盈盈然如秋水的眼睛,朗朗然如柳帶的雙眉,以及那份奪人的美麗,使寧俊杰整個的呆住了。
白雪半天沒在深情的對視中恢復過來,她顯然不知寧俊杰同樣用深情的雙眼的望著她,寧俊杰站了起來,過去握住了那雙拿著桃花的巧手,然后把她擁在懷里。
白雪張開嘴,囁嚅的,瑟縮的,半驚半喜的,半羞半怯的,猶豫了許久,才終于說出一句話來:“杰,你準備好了嗎?”
“怎么?”寧俊杰更加吃驚了:“你知道我的決定了嗎?”
“那……那塔里新近換上的對聯,都是你寫的嗎?”白雪深深的望著他。
“哦,原來你看到了那些對聯!”寧俊杰恍然大悟?!笆堑?,就是我!”他把破棉襖的衣襟拉了拉,卻更顯得手足無措,和捉襟見肘。白雪吸了口氣,卻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輕聲的說:“既然讀了書,就應該進京去圖個上進呢?”
“我也想進京,只是尋親未遇,流落于此!還連累你跟著我一起受苦?!?
“恩!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過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你去吧,我會在這美麗的百花園等你回來。”說完,再一次深情的望著他。
這晚,寧俊杰失眠了,輾轉反側,他只是不能入睡,眼前浮動的,全是白雪的身影。那樣亭亭玉立在情人橋上,那樣手持白桃花,身披白斗篷,素雅,飄逸,如仙,如夢……他嘆息了。想想自己衣食不全,貧不聊生,縱有滿腹詩書,又有何用?如果自己不去考取功名怎么對得起父母,對得起白雪一翻期望和愛。如今……罷了,罷了。
就這樣,一點癡心,已然縈懷,寧俊杰通宵不寐。
黎明的時候,晨鐘敲亮了窗紙,寧俊杰無情無緒的起了床,滿腦子充盈著的,仍然是那個苗條的影子,那窄窄的腰身,那怯怯的神態,和那冰雪般純潔清新的面貌。早餐后,他坐在自己借住的那間簡陋的臥室里,對著桌上鋪開的畫紙發愣,他該畫畫了,這是謀生的工具。畫畫!他腦中唯一的畫面,就是那手持桃花,站在情人橋上的白雪!
于是,忽然間,他的興趣來了,提起筆來,調好顏色,他細細揣摩追想著白雪的面貌,畫了一幅“桃花仙子”,把那情人橋,那女子,那手持桃花的神態,全體畫在畫紙上。連背景,帶服裝,都畫得絲毫不差。這張畫足足畫了一整天,畫完后,自己細看,那女子栩栩若生,宛在目前。他嘆了口氣,略一思索,又在那畫的右上角,題下了幾句詞:“破瓜年紀柳腰身,懶精神,帶羞嗔,手把桃花,白雪斗清新,不向鴉兒飛處著,留杰與,眼中人!”
題完,他在左下角又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把這幅圖懸掛在墻上,默默的看著。在他的題詞里,他很巧妙的把“白雪”的名字嵌了進去。在他,這只是一種聊以自慰的方式而已。但,當凈修大師看到這幅圖之后,卻曾驚異的注視良久,然后掉過頭來,含笑而沉吟的看著寧俊杰,點點頭,調侃的說:“施主,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呵!”
寧俊杰驀然間臉紅了。凈修大師卻自顧自的,笑呵呵的走了出去。一面走,一面留下一句話來:“世間沒有做不到的事,只要自己先站起來!”
寧俊杰悚然而驚。從這一日起,他每天便開始用功苦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