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蓮花湖3
- 白狐
- 稀爾云娜
- 3831字
- 2011-10-21 13:50:46
春天在風風雨雨中過去了。
對白雪而言,這一個春天過得特別快,也過得特別慢。喜悅中和著哀愁,歡樂中摻著痛苦,一生沒有經(jīng)歷過的酸甜苦辣,都在這短短的幾個月里嘗遍了。日子在燈紅酒綠中消逝,也在倚門等待中消逝。日升日沉,朝朝暮暮,她期待著,她熱盼著;他來了,她又喜又悲,他去了,她神魂失據(jù)。而前途呢?徐鴻真能把她娶進門嗎?誰也不知道。
這天黃昏,她倚欄而立,窗外細雨霏微,暮靄蒼茫。遠眺蓮花湖,波光隱約,山影迷蒙。她不禁想起前人的詞句“春愁一段來無影,著人似醉昏難醒,煙雨濕欄干,杏花驚蟄寒。睡壺敲欲破,絕叫憑誰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是的,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徐鴻已經(jīng)有五天沒有來過了。五天,多漫長的日子!她拒絕了多少的應酬,得罪了多少的客人,看盡了媽媽多少的臉色……等待,等待,等待……只是等待!偶爾出去應酬一次,心里牽腸掛肚的,只怕他來了,總是匆匆告辭,而他,卻沒有來!
今天會來嗎?這一刻會來嗎?或者已到了門口呢!或者就會進房了呢?但是,沒有,沒有!一切靜悄悄,他沒有來,他大概已把她忘了,像他那種世家公子,怎會看上她這歡場之女?他只是一時尋歡作樂,逢場作戲而已!可是……不,不,他不是那種人,他不是那樣的薄幸人!他對她是多么的一往情深呵!他不會忘了她,決不會!她心里就這樣七上八下的轉著念頭,這是一種怎樣的煎熬呵!最后,所有的念頭都匯成了一股強烈的、內(nèi)心的呼號:來吧!來吧!鴻,求你來吧!珠簾呼啦啦的一響,她猛的一震,是他來了嗎?回過頭去,心就沉進了地底,不,不是他,只是丫頭婉兒。失望使她的心抽緊,而在滴著血了。
“小姐,”婉兒掀開珠簾,走到欄干邊來,滿臉笑吟吟的。“徐少爺……”
“來了嗎?”白雪急急的問,心臟又加速了跳動,血液也加速了運行。“怎么不請進來呢?”
“哦,不是的,小姐。”婉兒搖搖頭說:“不是徐少爺,只是他的書童靖兒來了,他說他們少爺派他來說一聲,要過兩天才能來看你,問你好不好?要你保重點兒。”
“哦,是靖兒?”白雪雖失望,卻也有份安慰,總之,他還沒有遺忘了她。知道靖兒是徐鴻的心腹,她說:“靖兒呢?還在嗎?”
“在下面等著呢,他問您有沒有話要他帶給徐少爺?”
“你叫他上來,我有話問他。”
“帶他到這兒來嗎?”
“不,帶到外間就好了。”白雪頓了頓,又問:“媽媽在嗎?”
“她出去了,到吟香樓串門兒去了。”
“那好,你就帶靖兒上樓來吧。”
靖兒被帶上來了,白雪在外間的小客廳里見他。那是個聰明伶俐而善解人意的書童,今年十六歲,長得也眉清目秀的,是徐鴻的心腹,就如同婉兒是白雪的心腹一般。見到白雪,靖兒行了禮,立即說:“我們少爺問候小姐。”
“你們少爺好嗎?”白雪關懷的問。
“好是好,只是……”靖兒欲言又止。
“怎的呢?”白雪追問著。“你只管直說吧,沒什么好隱瞞的,是他身子不舒服嗎?所以這么多天沒來了。”
“不是的,是……”靖兒又咽住了。
“你說吧!靖兒,不管是怎么回事,都可以告訴我。”白雪有些急了,靖兒吞吞吐吐的態(tài)度使她疑竇叢生。
“是這樣,”靖兒終于說了:“這兩天,我們府里不大安靜。”
“這話怎講?”
“我們少爺和老爺老太太鬧得極不愉快,少奶奶和少爺也吵得天翻地覆。”
“為什么?”白雪蹙起了眉。
“奴才不敢講。”靖兒垂下了頭。
“你說吧,靖兒,”白雪幾乎在求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為了我嗎?”
“是的,小姐。”靖兒的頭垂得更低了。
“你們老爺怎么知道的呢?”白雪憂愁的問:“不是每回來這兒都很秘密的嗎?”
“老爺早就知道了,”靖兒說:“這回吵起來并不是為了少爺來這兒。老爺說,少爺偶然來這里一兩次也不算大過。這次是因為少爺說,要把您娶進門去,老爺……”
“不許,是嗎?”白雪看他又停了,就代他說下去。
“是的,老爺說……”
“說什么呢?”白雪更急了。
“他說……他說,我們少爺要納妾,寧愿在丫頭里挑,就是不能收……”
“我懂了。”白雪蒼涼的說:“你們少爺怎么說呢?”
“少爺和老爺爭得很厲害,他說您雖然是這兒的姑娘,但是知書識禮,比大家子的小姐還好呢!老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知書認字,作詩填詞,反而亂性,說……說……說會敗壞門風呢!”白雪咬咬嘴唇,低低嘆息,輕聲說:“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俯首片刻,她又問:“你們少奶奶怎么說?”
“她說她父親是翰林,她是大家子的小姐,假如我們少爺要把青樓里的姑娘……”靖兒猛的住了口,感到說溜了嘴,瞪視著白雪,不敢再說了。
“你說吧,不要緊。”白雪咬了咬牙。
“她說……她說……您如果進了門,她就回娘家去。”
白雪調(diào)眼望著窗外,默然無語,好半天,她動也不動。室內(nèi)靜悄悄的,靖兒和婉兒都呆呆的站在那兒,誰都不敢開口。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終于,白雪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了,她的臉色出奇的蒼白,嘴唇上毫無血色,眼睛又黑又大又深邃,直直的注視著靖兒,眼里沒有淚,只有一份深深刻刻的凄楚,和燒灼般的痛苦。她開了口,聲音是鎮(zhèn)定而清晰的:“靖兒,你們少爺這幾天的日子不大好過了?”
“是的,他幾天都沒睡好過了,整天唉聲嘆氣的,又不放心你,所以派我來看看。”
她又默然片刻,然后,她咬咬牙,很快的說:“靖兒,回去告訴你們少爺,我謝謝他的問候,再告訴他,別為了我和老爺老太太爭執(zhí)了,其實,即使你們家老爺老太太應允了,他太太也不會放我。何況……我也……實在不配進你們家呢!所以,請你轉告他,我和他的事,就此作罷了。”說完,她站起身來,向里間屋子走去,一面說:“靖兒,你再等一下,幫我?guī)б粋€字帖兒回去給你們少爺。”進到里屋里,她取出花箋,提起筆來,迅速的寫了一闋詞,一闋拒婚詞:“風風雨雨葬殘春,煙霧鎖黃昏,樓前一片傷心色,不堪看,何況倚門?舊恨新愁誰訴?燈前聊盡孤尊。自悲淪落墮風塵,去住不由人,蜂狂蝶惡淹留久,又連宵,有夢無痕!寄語多情且住,陋質(zhì)難受殷勤!”
把花箋折疊好,交給了靖兒,叫他即刻回家,靖兒看她臉色不對,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得去了。靖兒走了之后,她就關好了房門,吩咐婉兒,今晚不見客。整晚,她們自己關在臥室里,呆呆的坐在窗子前面,不吃,不喝,不睡,也不說話。婉兒急了,一直繞在她身邊,哀求的說:“你怎么了?小姐?要生氣,要傷心,你就痛痛快快的哭它一場,別這樣熬著,熬壞了身子,怎么辦呢?”
但是,白雪就是不開口,不哭,也不動,那樣直挺挺的坐著,像個木頭人。媽媽也進來看了她兩次,深知緣故,反而高興,也言不由衷的安慰了幾句,就退了出去,只叫婉兒好生侍候,防她尋短見。但,白雪并沒有尋短見的念頭,她只是癡了,傻了,麻木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深夜,婉兒已把什么勸慰的話都說盡了,急得直在那兒團團轉,白雪仍然是老樣子。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打門聲,接著是大門開闔的聲音,聽差招呼的聲音,有人急沖沖的沖進了院子,沖上了樓,然后,是丫頭們的驚呼聲:“哎呀,徐少爺,怎么這么晚了還來呀!”
白雪陡的一震,這時才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望著房門口。婉兒更是驚喜交集,如同救星降臨,她直沖到房門口去,打開了門,挑起簾子,嘴里亂七八糟的嚷著說:“我的少爺,你總算來了,你來救救命吧!你再不來,我們小姐命都要沒有了。”誰知,徐鴻來勢不妙,一把推開了婉兒,他大踏步的跨進房,滿身的酒氣,衣冠不整,腳步蹌踉,漲紅了臉,他一下子就沖到白雪的面前。“啪”的一聲,他把一張折疊的花箋直扔到白雪的身上,其勢洶洶的喊著說:“這是你寫的嗎?白雪?你說!你這個沒有心肝的東西!為了你,我和家里吵翻了天,你倒輕松,來一句‘寄語多情且住,陋質(zhì)難受殷勤’,就算完了嗎?一切作罷!你說得容易!你說,你拒絕我,是為了那個姓陳的嗎?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說,是嗎?是嗎?是嗎?”
白雪整個晚上,都憋在那兒,滿腹的辛酸和苦楚,全積壓在心中,一直沒有發(fā)泄。這時,被徐鴻一吼一叫,又一陣搶白,那份委屈,那份傷心,就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來,她瞪大了眼睛,面孔雪白,張著嘴,想說什么,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就站立不住,直挺挺的暈倒了過去。婉兒尖叫了一聲,趕過去蹲下身子,一把抱住白雪的頭,一疊連聲的喊:“小姐!小姐!小姐!”
白雪面如白紙,氣若游絲,躺在那兒動也不動。婉兒又驚又痛又急又氣,抬起頭來,面對著徐鴻,她哭喊著:“徐少爺,你這是做什么?人家小姐為了你,一個晚上沒吃也沒喝,你來了就這樣沒頭沒腦的罵人家,你怎么這樣沒良心!”徐鴻謙怔了,酒也醒了,撲過去,他推開婉兒,一把抱起了白雪,蒼白著臉喊:“姜湯!姜湯!你們還不去準備姜湯!”
一句話提醒了婉兒,急急的沖到門外去,一時間,媽媽、丫頭們?nèi)@動了。徐鴻把白雪放在床上,大家圍繞著,灌姜湯的灌姜湯,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足足鬧了半個時辰,白雪才回過氣來,睜開眼睛,一眼看到徐鴻,她這才“哇”的一聲,哭出聲音來了。
她這一哭出聲音,大家都放了心,媽媽瞪了徐鴻一眼,老大的不高興,卻無可奈何的說:“好了,好了,解鈴還是系鈴人,徐少爺,你闖的禍,還是你去收拾吧!”媽媽、丫頭們都退出了房間。白雪用袖子遮著臉,哭得個肝腸寸斷。徐鴻坐在床沿上,俯下身子,拿開白雪的手,讓她面對著自己,看著那張依然蒼白而又淚痕狼藉的臉,他又心痛,又心酸,又懊悔,頓時間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一陣酸楚,沖入鼻端,眼中就淚光瑩然了。低低的,他一疊連聲的說:“原諒我,雪兒,我是在家里受了氣,又喝多了酒,我自己也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我只是受不了你說要分手的話。原諒我,原諒找,雪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白雪淚眼模糊的望著他,然后,她發(fā)出一聲熱烈的輕喊,就一把攬住了徐鴻的頭,哽咽著喊:“鴻,鴻,鴻,我們怎么辦呢?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