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誤會了我的意思。

我現在這身子骨，的確看淡了生死這事兒，但也沒想要立刻就死。

到底是多年的殺手，經驗太豐富，太清楚子彈打在什么地方才致命了。就算是身體快意識一步先擋過去了，但我不想死，自然不會讓子彈擊中要害。

只要處理好傷口，的確要不了我的命。

至于吐血、暈倒之類的，完全是因為身體本身的羸弱。

我讓路也別想著去找素亦復仇，也不是偏心素亦。畢竟我同素亦實在談不上有多少感情，肯定是比不上路也的。

我真正擔心的，是路也打不過素亦。

誠然，路也或許已經練就了絕世神功，但到底還是局限于冷兵器時代?？蔁o雙城的科技樹不一樣，它連槍都有，明顯跟現代有著諸多的瓜葛。

我不知道頂尖高手跟熱兵器到底誰厲害些。

但我知道，素亦本身的功夫就已經很高了，兩相結合之下，我實在無法想象路也的勝算在哪里。

只可惜，我沒撐到解釋清楚，就昏了過去。

而這一次，這具飽受病痛折磨的身體，是真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期間，我醒過一次。

但我分明能感受到周圍有人，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毫無疑問，視力也沒了。

我心里還沒到徹底擺爛等死的地步。

無奈，毒發時那種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生生將我壓制在了榻上，實在沒法動彈，連張一張嘴都成了奢侈。

失去了所有表達和接收信息的能力，我醒與不醒幾乎沒有了區別。

我就如此反反復復，醒醒睡睡間，不知多少次徘徊在了死亡的邊緣。那種末日將近的宿命感，讓我突然生出了抗爭的念頭。

如同被丟棄在岸上的魚。

死亡之前，總也還想再多撲騰兩下。

或許正因為如此，我的意識在某個時刻突然恢復了過來。

身體雖然昏睡過去了。

可意識卻像是飄離了身體，飄在了半空一般，能夠看到和聽到房間里發生的一切。當然，就只限于房間了。

我試過離開房間。

但無濟于事。

所幸，路也擔心我的身體，這幾天幾乎與我寸步不離。雖然這并不妨礙他指揮下邊的人去做事情，不過至少我能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是真的瘋了。

走火入魔的瘋子，我見過不少。

他們心狠手辣，完全喪失了理智，只要稍稍感受到了威脅就會起殺心。

可是路也瘋得不大一樣。

他不是沒有理智，而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必須要發泄出來。無法發泄到自己身上，就要發泄到別人的身上。

可正因有理智，他的活動范圍被情況危急的我給圈在了這個房間內，所以他折磨的人都是在這房間周圍的人。

譬如小妍。

我只要病情反復一回，他就鞭笞小妍一回。

他知道這不是小妍的錯，只是不想面對自己沒能救到我，我可能要死的事實，所以總要找一個情緒的宣泄口。

小妍是夕暮的死士。

她替夕暮潛入王府辦事，早就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也沒想過為了活命而離開王府，放棄這個好不容易才能接近我的機會。

可問題是，小妍雖然表示過自己沒辦法聯系到夕暮，但肯定有間接聯系的方式，她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久，那勢必是要傳消息出去，以便夕暮插入新的線人的。

只要傳了消息……

夕暮就會知道她的情況不妙了。

到那時，他還能冷靜地幫我阻攔幕離他們嗎？

我想要阻止這一切，但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路也一天比一天瘋。

看診的大夫死了一波又一波，就算夕暮信守諾言，替我瞞下了消息，路也著鋪天蓋地的尋找之下，消息也根本瞞不住。

夕暮攔得了幾個？

幕離、祈牧和尹笑天，他們三個勢必會得到消息，到時只怕路也的人不上門找，他們也會主動回到王府來。

就算，我曾那樣傷過他們的心。

除了小妍和大夫，我這院子里的暗衛們也并不好過，其中有一個更是三番兩次因為守門時多往屋里看了兩眼，就被路也打一頓的。

我脫離了身體，沒有了身體的感應。

但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會因為同一個原因被責罰的，只有一種可能。

這人，是真的在擔心我。

墨彥傾和羈修不在王府內，就算回來了，到如今這個份上，他們估計也不會再磨磨蹭蹭地只觀望，不動手了。

而清歡本身就在王府內。

他已經清楚地知道，我不是淺音，不是愛他的那個女人。如果他足夠清醒，就知道帶走我是沒有意義的。

我不可能為了他變成淺音。

我也不可能如此簡單就放棄路也，轉而去愛他。

清歡想要結束一切。

僅這一點，足以看出他很清醒。

只不過，這身體到底是淺音的，他縱是對我岸汀蘭沒有半點意思，可面對淺音的身體，還是會下意識地給予關注。

他在懲罰自己。

就算明知道淺音的死，是作為天下第一的他也無法阻止的。

我明白了清歡的決定，實在沒有插手的立場。

即便有，我現在只是一個離不開房間的意識體，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正看得認真，突然……

“你終究是走到這一步了。”

某人熟悉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我猛地回過頭去，意識體的身邊分明沒有任何人，卻總覺得自己好像正被那雙蠱惑人心的眼眸牢牢地盯著。

默了片刻，我終是冷笑了一聲。

“無論我走到那一步，都與你無關?！?

“很好，看樣子，你要的感情已經體驗夠了！”

某人的語氣依舊那么漫不經心，仿佛世上所有的人都入不得他那雙璀璨星眸。

然而，已經不重要了。

莫說這只是我意識中的幻象，便是某人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內心也不會再生出任何的波瀾了。

他說的沒錯。

前后經歷了幕離和路也的這兩段感情，以及跟其他人的來往之后，我也算是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感情了，體驗夠了。

我已經明白了。

困住我的，從不是愛，而是執。

是我太過執著地想要讓自己的心情得到回應，好似沒有得到回應，便是錯付了情感，愛錯了人，甚至連愛本身都是錯誤的。

但歸根結底，其實是我覺得自己配不上得不到，又偏偏想要配上得到，矛盾之下才生出了那種對待感情的執念。

然而，愛是什么呢？

愛是最大的自由，是最自然的流淌。

不必努力去感動別人，更不需要感動自己。

它由心生由心滅，與他人他物他事皆無干系。

所有出發點，不過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