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風和日麗。

幕離照舊拿出玄鳴琴，奏上幾曲。

如天籟般的琴聲，卻半點沒有入我的耳。

許是發現了我的失神，幕離頓住了撩撥琴弦的指尖。

“你近來怎么老是魂不守舍的？”

“……沒什么。”

我回過神來，下意識看向他的眸子。

星眸璀璨。

依然是美得醉人心魄。

我淺然一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大約，是想那些小鬼了吧！”

又問他，“師父，我什么時候才可以出谷去看看他們呢？”

幕離瞇著眸，打量著我，半晌才道：“你若真想去看看，那明日就出谷去吧！”

我當即一喜，“真的嗎？我可以去看他們？五年了，也不知他們過得怎么樣了……”

開心是真。

這五年來，師父還是第一次答應讓我出谷去。

我怎么會不興奮呢？

賭心也好。

賭命也罷。

都不過是得不到自由時的無聊消遣。

在自由面前，都不重要。

看我如此高興，幕離略一沉吟。

“不過，都已經五年了，他們也許已經各奔東西了，你未必能見到他們。退一萬步講，便是見到了，你也未必能認出他們來了。”

他的話，像是一盆涼水，兜頭澆了下來。

不過，我想出谷的熱望，遠不是這種程度的打擊就能澆熄的。

我低笑著，反駁了他。

“不會的。”

“只要我見到他們，就一定可以認出來的。”

我有這樣的自信。

即使只相處了不過半個月。

況且，我這次出去，最主要的事情，還是去尋那個男人。

那日，我前去找師傅。

不想師傅竟不在谷內。

待我再返回漁船時，那人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只在地上留著一行血書。

——等我，我定會回來接你的。

落款：清歡。

他叫清歡。

人如其名。

清俊玨玨，歡顏似月。

唯獨就是那個戀愛腦，令人扼腕嘆息。

以至于，眼神和耳朵都不好使了。

將我錯認成淺言。

硬生生地接受了我所賦予的傷。

也不知，他現在究竟是死是活？

我愿他活著。

但那個傷勢，實在……

“阿汀，你在想什么？”

一陣清風再度帶來了幕離的聲音。

我頓了頓，才笑著搖搖頭，“沒什么，不過在想他們現下都長成什么模樣了。”

表情藏得很好。

但幕離的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不對勁。

他微蹙眉頭，冷聲問道：“你近日似乎對為師疏遠了不少，是不是見過什么人？”

我張了張嘴，卻是無言。

五年了。

他依舊看不穿我的真心。

前世我喜歡某人。

但有些感情就是用盡了全力，依舊如鏡花水月。

重活一世。

我其實沒想到會遇到幕離。

但那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眸，依舊成了我逃不開的劫。

五年相處下來。

有多少的真心，多少的假意，早已分辨不清了。

我選擇了賭命。

然而，最終卻再次敗在了賭心上。

這個結果說明了一切。

師父便是師父。

除了眼睛，他同某人，再沒有什么地方相似了。

師父他，早已是一個無可替代的存在了。

只可惜……

他不再是替代品。

我卻成了淺言的替代品。

太可笑的宿命。

得知這個事實，那些話，我如何還說得出口？

縱是鼓起勇氣說出口。

既為難他，更為難自己，又何必呢？

“行了，為師乏了。”

見我不語，他揮一揮手，命我退了去。

我略感自嘲。

終是忍不住，低聲解釋了一句：“師父多慮，徒兒怎會因旁人而疏離師父？”

說完，將手中的花茶放下，緩步離開了木屋。

不過三五步。

師傅突然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但愿你永遠能記住今日這話。”

我心下生涼，咬了咬唇，快步離去。

我終究是騙了他。

不得不承認，那個橫亙在我們之間的淺言，實在是太過強大。

我無法忽視。

無法不去考慮。

于是，只好選擇疏離他。

可逍遙谷只有我們倆，抬頭不見低頭見。

便是言語上的那點疏離，都會被他覺察，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所以，我選擇離開。

找些借口離開他一段時間。

或許這樣就能冷靜下來，讓我好好思考這份情感是什么。

前生，我只愛過一個人。

賭心、賭命、賭自由……

這就是他在感情上教給我的全部。

所以，今生再面對感情上的抉擇，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那么多。

可得知淺言的存在后，我偶爾會想一個問題。

一份感情……

真的需要拿什么去賭嗎？

我心思重重地回了漁船。

將一些零碎的雜物收拾好后，便攬上竹筐，去山上給師父采藥草了。

我沒有說過再也不回來的話。

但這一行也不知道自己會走多久，終歸是替他預備著比較穩妥。

一路上走走停停。

我的腦子里卻是半點不得空。

師父常常癡迷于制藥而忘了時間。

我這一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記得吃飯，天冷了會不會記得加衣服……

直到想到誰來幫他趕走外客。

我才赫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放心不下他。

可轉念一想。

到底是無用的擔心罷了。

我沒來的那些年，他一樣過得好好的，不是嗎？

收回心思，我加快了采藥的速度。

轉眼，暮色降臨。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下了山。

遠遠地，就見漁船上燈火通明。

我心下一緊。

師父是從不來我的漁船的，莫不是清歡？

說不上原因，只覺心里莫名一喜。

我忙把藥筐放在了岸邊的晾藥樁上，輕快地跳上了船。

“清歡，是你嗎？”

“你的傷怎么樣了？”

船艙的門，從里邊打開來。

我抬眸，欣喜的神色全部落到那雙迷惑人的眸中。

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我垂眸倒了杯茶，平復了心緒，復又抬眸，道：“師傅好興致，大半夜還來徒兒這里。”

聲音清淡。

所有一觸即發的情緒，都被深藏在了我平靜的外表下。

“清歡？”

幕離眸色漸沉，“你見過他？”

他的臉色難得有些變化。

語氣更是說不出的古怪。

“他跟你說了什么，竟叫你如此掛念？”

他咄咄逼問著。

視線灼灼，令人難以直視。

我抿了抿唇，迎上他的視線，勉力一笑。

“他擅闖逍遙谷，差點被我害了命。”

“我害怕手里頭沾上人命，想要救他，但他自己走了，所以我心里有些愧疚罷了。”

事實確是如此。

可不知為何，我心里卻莫名生出了一種失落。

一層又一層。

層層疊疊，無由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