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出現，先是吃了一驚。

繼而傾城一笑，向我走了過來。

我微微蹙眉，壓低聲音，問：“敏敏，你怎么在這里？”

“喲，我的好姐姐，莫非你忘了？拜你所賜，我才能成為天下第一名妓花夢，如今才能有機會在毅王爺面前獻舞！”

她無不嘲弄地看著我，輕笑道。

我心頭閃過一絲歉疚，咬了咬唇，才問：“是不是阿亦要讓你做什么危險的事情？”

她已經入了無雙城。

應該不存在被其他人強迫來的可能。

唯一可能指使她的，只有無雙城主素亦。

“城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會違背。”

“不過，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既然你那么想找到他們，我也可以給你個機會看看，托你的福，讓他們都變成了什么樣的人。”

她冷冷笑開，看著我的眸中沒有半點的溫度。

我的呼吸一滯。

她對我的恨，竟會如此強烈。

可想而知，這些年她受過多少罪。

而且聽她的語氣，別的人似乎過得更糟糕。

可她說的沒錯，都是我當初的錯。

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想要挽回，機會卻變得那么渺茫了。

“敏敏，我知道你恨我……”

“可如果你不想繼續下去，那就讓我帶你走，好不好？”

我斂下眼瞼，柔聲道，“不要因為恨我，就選擇用傷害自己的方法來懲罰我。”

她聽了這話，當即咬牙切齒起來。

“你還會在乎嗎？”

“五年了！你知道五年可能發生多少的事情嗎？你知道希望被一點點毀滅時的那種痛苦嗎？你什么都不知道！”

盡管情緒激動，她卻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就這么定定地看著她。

眼角忽然滑過了一滴淚。

我連忙擦去，低聲道：“我知道。相信我，我都知道。”

我經歷過更深的、無法計算的絕望，經歷過最暗無天日的、不殺人就活不下去的時期，又怎會不知道那樣的感受呢？

我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楚。

“你知道？”

她嘲諷的笑意還掛在嘴角，卻被我眼角的淚惑住。

很快，她轉開了發紅的眸子，不再言語。

我伸出冰涼的手握住了她同樣冰涼的手。

“對，我都知道。”

“所以，要做什么，都讓我去做，好不好？所有的罪惡，我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反正我身上的罪孽已經如此深重了。

多一樁少一樁，根本就沒什么差別。

敏敏撇開了視線，卻沒有甩開我的手，只一臉倔強。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會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么，這次的獻舞，我就讓給你，就算我還清了當初你對我的情意！”

還清？

我自嘲地笑著，笑到淚流不止。

“你還清了我對你的情意，那么我欠你的呢？又要怎樣才還得清？你告訴我，我要怎么還？我現在已經聽不見了，剩下的你還想要什么？盡管拿去好了……”

“聽不見？”

她嘲諷地回眸看著我。

“你下次找借口也找點可信的好不好？這樣的話，說出來誰信？一個聾子，竟然在這里跟我毫無阻礙地說了那么久的話，你不覺得可笑嗎？”

言罷，她已經拂袖，轉身向負責禮樂的人走去了。

我看著她決然的背影，苦澀地笑了。

是啊，我真是太可笑了。

自以為失去了什么就能夠減輕自己對他們的虧欠。

殊不知，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倘若，他們對我什么都已經不需要了，那么我就是失去所有，對他們而言也不值一提吧？

倒是我犯癡了。

待敏敏再次轉過身，我已經斂去了所有的情緒。

我神色淡淡地看著那邊。

只見那個禮官也看了一眼這邊，隨即向她點了點頭，就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她跟禮官說了什么，我不清楚。

不過估計就是讓我代替她獻舞之類的話。

不一會兒，那禮官回來了。

他徑直來到我的面前。

“夢姑娘已經跟在下說過了，姑娘舞技超凡，可以為諸位貴客清舞一曲。在下已經請示過王爺，王爺同意了。姑娘換過衣裳這就上場吧！”

清舞？

我的嘴角勾出一個淺笑。

點點頭，便挑了一套金瑤流蘇裙換去了。

這個敏敏，嘴上倔強，卻還是為我思量過了。

舞姬入王府，曲目基本都是提前報備過的，乍然多出一個舞姬，任誰都會覺得可疑。

但我要見毅王爺，又必須上臺。

敏敏示意我是清舞。

那自然就不需要搭配已報備的曲目了。

順帶還用領舞的身份，將我的存在合理化了。

不過，這到底是宴會。

不比我在十里桃林的時候，興致來了，有沒有音樂都能舞得興高采烈。

在宴會上沒有配樂，終歸是少了點什么。

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邊唱邊舞。

蘇軾的《水調歌頭》搭配扇舞，應該能夠上得了臺面。

至少，配得上舞姬這個身份。

經過簡單的編排后。

我又同配舞的舞姬說明了一下具體安排。

片刻后……

“明月幾時有……”

朗朗讀書聲隨著配舞的舞姬入場而響起。

我敲著手中的折扇，如同私塾先生一般，從舞姬中穿插而入。

待到舞臺中央。

我忽然將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打開，朗聲道：“不對，不對！且讓夫子我為爾等唱唱這詞，爾等可要聽好了……”

舞姬們齊聲道：“是！夫子請！”

言罷，跪坐在腳上。

將站立的我徹底凸顯出來。

我略一吸氣，提聲唱來：“明月幾時有……”

伴隨歌聲，我亦開始翩然起舞。

手中的折扇靈活地變換著位置。

動作大氣，瀟灑，卻又處處透著女子的委婉細膩。

剛柔并濟，恰到好處。

我的眸光一一掃過入席的各位人物。

毫不意外地看見了幾張頗為熟悉的面孔。

墨彥傾的桃花眸中閃過一絲歉疚，卻沒有移開眸子。

羈修挑挑眉，臉上似乎沒有半點情緒，但眼角微微一顫還是沒能逃過我的眸子。

祈牧的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但某種一瞬的驚艷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此外，還有無雙城見過的公子琴……

以及，桃花林里有過一面之緣的江南第一世家大少爺凌風。

有毫不意外的人物。

自然也會有讓我意外的人物。

我藏在面紗下的嘴角嘲諷勾起。

醫毒雙絕的幕離，原來你也會參與這些世俗的宴會……

為了什么？

為了淺言嗎？

也是，除了淺言，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讓這個從來不將權貴放在眼里的人，甘于安靜地坐在這宴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