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跟我回逍遙谷。”

幕離淡淡提醒著我。

清逸的氣質越發出塵，幾近成仙。

我細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才嘆道：“逍遙谷再隱蔽，終究在這凡塵俗世中，躲不掉的?！?

“只要你想，我隨時可以帶你走?！彼⑽⒁还创?，自信滿滿，“走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幕離的易容術天下一絕。

我不過學了點皮毛，就能拿出來混跡江湖了。

他說這話，的確是有底氣的。

但是，就算逃得過這些紛紛擾擾的俗事，無解呢？

他依然無法解開無解的命運。

我心思清明，輕笑一聲，反問他。

“敢問師父，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呢？”

“徒兒？徒兒就不用成家，不用過自己的生活了嗎？”

“況且，你能解我身上的無解嗎？不能吧？”

我的話咄咄逼人。

幕離被激得臉色一凜，卻沒有回話。

我知道，他也不會有答案。

他為什么想要帶我逃離這命運的安排？

是憐憫？

還是對自由的追求？

或者，是別的原因？

即便是有答案，恐怕也是不能對我說的了。

我臉上的笑意漸漸苦澀起來。

但也始終不肯放下嘴角的那點弧度。

“既然師父說服不了我，那還是讓我在這凡塵俗世苦苦掙扎吧！收起你的悲憫，再也不要管我，我生、我死，都由我自己負責?！?

“幕離……將我驅逐出師門吧！”

我顫聲道出了自己最后的請求。

只要跟我這個風波人物沒有了任何關系，他就輕松能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俗事中獨善其身，保持他謫仙的姿態。

這應該也是我最后能為他做的事情了。

幕離驟然擰緊了眉頭，問：“你當真決定了？”

我略微頓了頓，才重重點了一下頭。

“是，此心無悔。”

“哈哈……好一個此心無悔！”

他大笑著，笑意卻怎樣都不達眼底。

我看得出，他不開心。

但我不想去探究他為什么不開心。

我不想傷了他，傷了路也，也不想傷了自己。

“好，那我就成全你！”

幕離的手輕輕一揮。

話音未落，掌風已經狠狠地襲向我的胸口。

我不閃不避。

這一擊自然是必中的。

但他并未真的擊上來，只是將指尖夾著的銀針刺入了我的身體。

我頓覺一陣胸悶。

片刻后，就吐出一顆螢黃的藥丸子來。

我看著地上的藥丸子，又覺荒唐又覺好笑。

一顆毒藥丸？

這就是逍遙谷所謂的永生不滅的印記嗎？

可是為什么……

我的心卻在這一瞬間覺得異常失落呢？

好像，有什么隨著這顆藥丸的吐出而消失了一般。

我笑得眼淚花兒都冒出來了。

忙伸手擦了去，免得糊住了視線，看不清他說了什么。

幕離擰緊的眉頭漸漸松開。

仿佛一瞬間就變回了那個不染塵俗的清冷謫仙。

“從今往后，你我再無瓜葛，你自由了。”

話落，他丟下一瓶藥丸，轉身越窗而去。

是解藥。

我知道。

所以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

而地上那顆瑩黃色的毒藥丸也變得越來越小。

漸漸地，漸漸地……

就消失不見了，像是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一般。

正如我之于他。

終將消失不見，仿若從未出現。

其實，我早想通了。

從師父出現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無解的發作不挑年齡。

原主或許正是因為無解發作才離世的。

但自從我進入逍遙谷以后，我就只在故意不吃藥那回發作了一次。

原本我以為是他種下的毒發作了。

后來才明白，其實是無解發作了。

由此可見一個事實。

可以暫時延緩無解的發作的，恰恰是他種在我身上的劇毒。

這是一把雙刃劍。

師父為了拖延時間，還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只要每月吃一點那毒的解藥，就可以讓那毒不致于要了我的命，又能抑制無解的發作。

不過那毒既然有解藥，就終有解毒的一天。

完全解毒之日，便是無解奪我性命之時了。

可倘若不解，我也遲早會因為這劇毒而死。

所以說，這就是我的命，無可避免。

老天給了我重生的機會。

但顯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是極其困難的。

正因如此。

我才更不明白，為什么這樣一副性命無幾的身子，竟然讓那么多人都縈懷于心？

他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他們要的，我若能給，我情愿將這燙手的山芋拋出，然后過我自己的小日子去。

可惜，沒人相信。

我緩緩起身，將桌上的藥瓶貼身收好。

這才恍然想起，我竟忘記告訴幕離，玄音已經不屬于我，它遇到新主人了。

倘若有一天，他向我索要，我該如何？

可也許，再也不會、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我自嘲一笑。

對他，對路也，對某人，我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思呢？

我一直堅信我愛某人。

因為他曾經是我黑暗之中唯一能看見的光芒。

盡管他不是天使，甚至可是說是惡魔，可是我還是愿意為他付出所有，讓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哪怕是我的性命。

那么幕離呢？

他有著與某人一模一樣的眸子，讓我在瞬間就甘愿為他停留。

可是，我又那么清楚他不是某人，也不可能是某人，但為什么我還是想靠近他？

為什么我還是最容易因為他有情緒的波動？

為什么還是因為他的種種言行而落下眼淚？

為什么就為了他送的一支簫，可以不顧性命地返回自己感到危險的地方？

這些問題，統統得不到答案。

至于路也……

路也是第一個將我看得那么透徹的人。

又是第一個不是力圖將我拉到光明之中，而是愿意陪我一起深陷黑暗的人。

還是第一個句句話都能落到我心底的人。

他瀟灑落拓。

他光明磊落。

他從不掩飾自己的情感，也從不忸怩做作。

他是真實的，他是真誠的。

他像一張白紙，我覺得可以信任他。

但他同樣又是一個謎，讓我想要深入探究。

我究竟，傾心于誰？

是我都喜歡，水性楊花？

還是都不喜歡，冷血無情？

又或者，我只是看不清自己的心？

可倘若我自己都看不清，還有誰能看清呢？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

桌上的茶早已經涼透了。

我輕輕哚了一口，竟也不覺涼。

不想，自嘲的笑意還未放下，眼角余光就注意到房門震了震。

我當即收拾了情緒，起身開門。

只見店小二正恭敬地站在門口，滿臉笑意地問著。

“姑娘，有一位姓墨的公子找您，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