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要醒來。

意識卻偏偏越來越清晰。

待頭腦完全清醒，我才覺察到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在做夢。

雖然一切也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

但前世的種種，如今回想，竟也像是恍然一夢般，開始變得不真實了。

我輕輕嘆了口氣，睜開了眼。

見房間里沒有別的人，又試著動了動手腳。

這才發現，我身上的疼痛幾乎可以輕到被我忽略的程度了。

毒圣不愧是毒圣。

果然不是泛泛之輩。

我又試著給自己探了探脈。

果然，盡管他解不了我的毒，但他已經暫時壓制住了我的毒性。

疼痛一解決。

我的腦子又開始活絡了起來。

既然尹笑天說這“無解”是七年前中的，那么便是我錯怪了祈牧。

不過也不打緊。

雖然他的傷勢不輕，但對堂堂醫圣來說，應該不會有半點治療難度。

這樣也好，至少不用讓他也被我拖累了。

現在的我，完全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去找回玄音了。

再說，這尹笑天消失了七年，誰能保證他現在就不是陵相的人呢？憑他毒圣的能力，世上有誰可以真的將他軟禁？

想到這里，我心下一頓，斂下了眼瞼。

片刻后……

我感覺到有人在靠近。

下意識抬眸看去，卻是驀然頓住，驚呼出聲：“……路也？”

但驚詫沒持續多久。

很快，我就想起，尹笑天說過，他還救下了另外一個人。

萬萬沒想到，這個人，竟然就是在龍門客棧不告而別的路也。

路也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

盡管身上還纏著紗布，卻絲毫沒有影響他清朗的氣質。

“聽尹前輩說，他救下了逍遙谷谷主幕離唯一的弟子。我想到玄音，便隱隱覺得會不會是你，于是過來看看。沒成想，還真是。”

“但我看你的表情，并不像是在高興。”

我看著他平靜的眸子，風輕云淡地說道。

路也在離床不遠的凳子上坐下，眸中什么情緒一閃而逝，隨即微微一嘆、

“那是因為你在床上昏迷了三天，連呼吸都弱極，我擔心你。再說，聽到尹前輩說起你的情況，我怎么能高興得起來？”

“我的情況？”我不由嗤笑，“那又如何？就算我現在死掉了，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我說過，我不過是一個路人而已。

他是心無掛礙的劍客，我不需要他把我放在心上。

路也苦笑著搖搖頭，“你何苦如此？”

忽而將笑意一斂，異常認真道，“我沒想過墮落。可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光明，那么就讓我陪你一起遁入黑暗，可好？”

好？

好個屁！

我心里狠狠一痛，臉上的笑意就掛不住了。

男人臉上的期待那么誠懇。

誠懇到讓人實在無法忽視。

從來沒有一個人，那么透徹地明白我所害怕的是什么。

更沒有一個人寧愿放棄自己所有的光明，只為了安撫我的恐懼。

可是……

“不好！”

我平靜地看著他，一臉認真地拒絕道。

“如果我們都身在黑暗，將會看不見任何人。看不見彼此，那么你的存在就等于零，等于什么都沒有，如此你過來的意義就沒有了。”

況且，光明或黑暗……

大多時候，不是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的。

他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灼痛我的，不是別的，正是他帶來的溫暖。

“只要我在你身邊，怎么會等于零呢？”

“就算在黑暗里，只要我不離不棄，就算看不見，至少你可以感覺得到！”

路也擰緊了眉，有些急迫地說道。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接話。

我不是不屑。

相反，即使是疼痛，我也很想知道溫暖是什么樣子。

我記不清自己多少次向光明的事物伸出手，渴望有什么能夠將我拉出黑暗的深淵。

可世界回饋給我的，永遠只是冰冷。

我無數次地，被推向了更深的深淵，不見天日。

路也這人直爽。

看我如此，忽然也嘲諷地大笑起來。

“那么，你夢里的那個人，就有資格了嗎？一個讓你在夢中都哭得如此隱忍、如此疼痛的人，就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嗎？”

“不！”

沒想到自己夢里的情緒會泄露出來。

我閉上了眸子，不禁苦笑。

“他是最沒有資格的人。”

“可盡管如此，我還是會忍不住奢求去那些不屬于我的東西。”

話落，淚落。

我不是沒了眼淚。

只是沒人比某人更能讓我流淚罷了。

那是我唯一眷戀過的溫度。

但說到底，也只是一種虛幻的存在。

正是這個無數次將熱望變成殘念的男人，讓我變得膽怯，變得害怕光明和溫暖。

眼淚糊了視線。

可是淚流得再多，我都死死咬住嘴唇，沒有發出一聲哽咽。

我不知道路也有沒有再說什么。

或者有，或者沒有。

我只感覺到一雙滿是繭子的手，輕輕擦拭著我臉上的淚。

但無濟于事。

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像是一種徒勞。

路也只好將我擁進懷里。

他懷里的溫度，讓我覺得疼痛，卻又想要留戀。

可是，我可以留戀嗎？

在被某人傷得鮮血淋淋以后，在傷口隨時都可能裂開疼痛的現在，我還有什么心，什么身體可以再被別人傷害？

我親自擦去最后一滴淚。

隨即，脫離了他的懷抱，看著他的眼睛，不解地問道：“我知道，你一定會傷了我的。可是為什么，我還是想要……相信你一次？”

路也的神色由悲轉喜。

繼而展開了一個幸福的笑容。

“我也許，活不過一年。這樣的我，你還要嗎？”

我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他當即抓住了我的手，緊緊的，仿佛在訴說著他的決心：“我當然要。”

我眼眶一熱，又有些想哭了，忙咬牙威脅著他。

“一旦落入黑暗之中，你再想要回到光明之中，就會像我現在一樣，疼痛，不知所措。你不會后悔嗎？倘若，你在我死之前后悔了，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一定會的。

因為，那意味著我將跌進更深的深淵里，再也回不了頭。

路也毫不遲疑地笑了起來，一臉的堅定。

“好！如果我反悔了，你就殺了我！”

我跟著笑了起來。

愛了就愛了。

我就是飛蛾，忍不住要撲向光明的火種。

我不想再為這段突如其來的沖動而辯解什么了。

既然接受了、選擇了，就牽著他，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