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出現了三個雪白的字，楷書，方正清秀：林素素。她轉過身來，一頭烏發飄逸：“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新來的林老師，教大家四年級語文?！?

小小的人兒議論紛紛：“嘩，這個老師好像仙女啊???”“老師的字就跟印出來似的”“她那個教科書包的書皮好規整哦???”

“切，”最后一排陰暗角落：“你們這些人瞎嚷嚷什么，長得好看有鳥用，也照樣得讓小爺幾個三分。”幾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說著，翹起二郎腿來。

素素聽得一清二楚：“首先，我的課堂不訂規矩，你們愛怎么坐我不管，二郎腿也是可以的。但是若我提問的問題你們答不上來，那可就???來，”她指了最后一排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之前我有托人帶話兒讓你們預習，現在請你告訴我‘鴉雀無聲’是什么意思。”男孩別別扭扭的站起，素素看清他的臉，頓時一驚，是那個報童！

“就是，烏鴉啊麻雀啊，它們都啞巴了，發不出聲音了。”

話音未落，地下此起彼伏兩聲笑。

“好，”素素翻開書本：“我再問你，一瀉千里又是什么意思？”

“唔???可能是，某個人吃壞了肚子，跑茅子，一拉稀就拉了千里呢！”

“哈哈哈哈???”

笑聲如潮水涌來，剛剛擺耍的威風，不攻自破。

素素微笑，到底還是孩子。她讓他坐下，游刃有余地上起課來。每當看到臺下那一雙雙明亮而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她就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訴他們。

如今素素在小小的花汀安穩下來，學校給她分配了住所，就在旁邊的小院子里。許多老師都在這住著，單身的，結婚的，出入進來，也熟絡了起來。素素盤算著，再過兩周她便可以領到薪水，手無意識地撫上小腹，終究要分離了。

“林老師，”忽聽得門外有人叫，素素開了門。見到歐陽浩然，她道：“歐陽老師，有什么事么？”年輕爽朗的青年撓了撓后腦勺，拎出一個牛皮紙包：“這個???是我去集市上買的，特意???來送給林老師?！彼厮匚⑽Ⅲ@訝，禮貌回道：“常聽說歐陽老師人好，您這心意我領了，但東西，真不好收?！睔W陽臉色驟變，臉色滴血似的紅，不再言語，灰溜溜道了再見。素素關上門，聽到隔壁年老的王老師道：“嗐，這小林老師也太端架子了，滿大院就她和歐陽單著，我費盡心思給他倆撮合，還被潑一臉冷水?！蓖趵蠋煹膼廴说溃骸澳氵@老婆子也忒熱心了，林老師一看就是個有自己主意的，你又何苦去費力不討好呢。”說著音調軟了起來：“倒不如多花點心思在你先生身上”話音剛落，王老師一個綿軟的拳頭捶了上來：“你這老不正經的?！?

素素微微一笑，繼續擺弄自己的東西，這種平淡又醉人的幸福，她終是無法擁有了。

第二天剛一進辦公室的門，就碰上了王老師。她把一個薄薄的本子摔在地上：“真是個皮實的學生，我罵了他幾句還真不寫作業了?！彼厮乜吹侥_下的作業本，撿了起來，準備交還給王老師，卻驀地一頓，那姓名一欄，分明寫著三個大字：薛坊羽。素素一震，是巧合還是真的是她那個不爭氣的弟弟？她已經好多個月沒見到他了，雖然他脾氣頂壞，但他也是自己的家人啊。她真想現在就去找到他，可是???想到自己的現狀，還是按捺了下來，只將本子遞過去，淡淡道：“這個學生怎么了？”

王老師眉頭緊皺：“他天天吹噓著要繼承家里世代從醫，偏不好好學習?！睆尼t？素素腦子里似閃過了什么，薛從良那副春風滿面的笑容突然浮現。素素理了理桌子：“既是跟家里有關，不若叫這孩子的父母來一遭吧。到時你和他們三個人一起，也好說道說道?！蓖趵蠋燁~頭似是舒展了些：“哼，我這就去告訴這混小子，叫他爹媽明早來。”

素素點頭，不再言語。

辦公室里有一個雜貨間，次日素素第一個便到了，將門開出一個小縫，在里面注視著。畢竟她介懷父親走了之后他們突然就消失，這坊羽的姓也是一樁疑竇，她必須先弄清楚狀況。只見王老師走了進來，又沖后面擺了擺手，一個身量未足的男孩子進了來，一臉的戾氣。素素一驚，幾乎不能呼吸，不是坊羽又是哪個？接著，一股脂香味飄來，隨即走來一個珠光寶氣的婦人，她手上染著猩紅的指甲，勾著一個臃腫男人的臂膀，倆人看起來如膠似漆一般的好。是他們！素素憤怒地幾乎要喊出聲來！是二姨太和薛從良！他們什么時候好上的，坊羽又為何改了姓！難道???她一陣眩暈，不敢再想下去???

她在黑暗中默默盯著薛從良和如今的薛坊羽，一樣的眼睛，一樣的眉毛，她流下兩行清淚，英明如父親，卻教這對狗男女蒙了眼睛！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在手上留下了月牙形的印記。

“鈴鈴鈴”，上課鈴響了，王老師匆匆和這幫人告辭，他們一起出了門。歐陽整理了講義，正撞上如幽魂的素素，驚詫道：“林老師，你???”素素彎了彎嘴角：“怎么到處找不到講義了???”

正午吃過飯，素素腳步匆匆，趕往電報局，拍了封加急電報去上海。林弄潮那英氣勃發的面容隱約浮現。

但愿二哥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