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水湯湯，與君長決

——雙雙篇

“雙雙！”

隨著一聲稚氣的呼喚，二樓的雕花窗里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遠哥哥，怎么啦？”男孩手里擎著兩個糖人，在太陽下有些化了，他使勁擺著手：“快下來呀，我買了兩個糖人，你看！”一陣腳步聲噔噔傳來，女孩穿著粉色對襟小褂，笑的一臉天真：“讓我瞧瞧！”

“給你！”男孩伸直胳膊將糖人舉在女孩面前。女孩認真端詳了一會：“唔???這個像是你，這個像是我???”男孩不住地點頭：“對啊對啊，因為你不在，我花了好長時間給買糖人的老爺爺描述你的模樣呢???”五歲的柳雙雙眼睛笑成彎彎的月牙：“那你是怎么跟他說的呢？”六歲的林埔遠搔了搔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我說，雙妹妹就跟天仙一樣好看，要他照著天仙的模樣做就是了。”柳雙雙噗嗤一聲笑出來：“天仙會飛，可是我不會呀???”林埔遠轉了轉眼珠，突然抱起柳雙雙轉起圈來：“你看你看，你飛起來啦~~~”

柳雙雙咯咯的笑聲在巷子里回蕩。

四年后，蘇鎮學堂。

“遠哥哥，”柳雙雙拿胳膊肘搗了搗身邊的林埔遠：“你怎么突然退了一級，是不是學習太差啦？”林埔遠懶懶地翻了一頁書：“嘖，小姑娘越大越不會說話了，哥哥這是精益求精，孔子還說溫故知新呢，我只是想溫故啊溫故。”“唔???”柳雙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埋下頭繼續抄錄課堂筆記。林埔遠拿余光瞥了瞥她，嘴角洋溢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然而當天晚上整條巷子都回蕩著林埔遠殺豬般的嚎叫，林母操著雞毛撣子嚷道：“你個小猢猻，你今年考全校第一你告訴我要退級？哎，別跑！小老虎羔子你給我回來！”

四年后，七姐河。

“喂，離柳雙雙遠一點，她不需要你的河燈。”林埔遠一巴掌扇滅了清秀少年手中的河燈。清秀少年眼中氤氳了些水汽，無限哀怨地看了看在河邊放燈的柳雙雙，轉身離去。柳雙雙輕輕走來，沖著林埔遠的肩膀一拍：“嘿，其實???我們可以不必這樣。”“哦？”林埔遠眼神疑惑，繼而看到了另一個走向柳雙雙的少年。

“嗯，謝謝。”柳雙雙大大方方地收下，笑容婉轉。“你???”林埔遠氣噎，眼看對著河燈又是一個巴掌，雙雙一個轉身將河燈護在掌中。林埔遠跳腳，脾氣將要爆發，這時柳雙雙對著經過的一對男女道：“給這位姐姐買盞河燈吧，幫她了一個心愿???”

林埔遠笑開了花。

當天晚上兩人一起賣了八盞河燈，買了無數糖人吃到牙痛。

四年后，詩夏亭。

“聽說這個亭子是剛蓋的，還蠻不錯。”柳雙雙靠在一根柱子旁，一邊心不在焉地說著，一邊手伸進口袋不知在撥弄著什么。林埔遠擺開花糕：“所以才帶你來的啊???”他俯下身子一樣一樣擺著，口袋里卻有個東西掉了出來。他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想撿起，柳雙雙已輕巧拿在手里。

紫粉色的緞子明艷如水漣，上面繡了一支秀美清逸的并蒂蓮。柳雙雙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攥緊了什么，神色突變：“這是誰送的？”林埔遠訕笑著：“你知道吳天吧，我們是好哥們兒，他妹妹送的我不能不收???”“好一個不能不收。”柳雙雙冷冷說道，轉身就走。“雙雙！”林埔遠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子：“雙雙你聽我說???”柳雙雙手一甩，道：“你別拉拉扯扯的，當心有人看見了誤會。”“誤會什么？”林埔遠臉色也冷淡下來：“雙雙你夠了，我們之間的事別人要誤會也不用等到今天。”“你這樣同我講話？”柳雙雙美目一瞪，邁開步子就下了臺階。

只聽“撲通”一聲，她整個人踏空了一級臺階，摔倒在地。

林埔遠心下一痛，上前就要扶她起來。柳雙雙卻一把將他搡到了一邊，兩人眼神對抗著僵持著。林埔遠突覺得有什么東西很耀眼，向地上一看，發現了一個藕荷色的荷包，上面還繡著蜿蜒的梅花，流蘇飽滿，勾連著一塊明玉。他笑道：“這是你給我的對不對？”柳雙雙氣涌心頭，抓起荷包一把丟進了河里。

“哎，你???”林埔遠來不及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便縱身躍進河水中，邊探尋摸索著，邊順著水流追蹤著打旋的荷包。

已成落湯雞的林埔遠疲憊地坐在小涼亭里，然而牙尖嘴利的柳雙雙仍舊沒有放過他。“雙雙啊，”林埔遠憐惜地把荷包晾在大理石桌面上：“你的女工倒是不錯呢???”雙雙揉了揉腳踝,剛才那一崴，整個腳踝都紅腫起來，她沒好氣：“蒲柳之質，閣下謬贊了。”“你生我的氣，”林埔遠道：“就連哥哥都不叫了？”柳雙雙像是被踩住了七寸，心里的委屈奔涌而出，不自覺站起來叫道：“我憑什么叫你哥哥，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我跟你有血緣關系嗎？每次都表現得好像我是你家里人一樣，我告訴你，我不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突然，柳雙雙叫不出來了，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因為就在此時，林埔遠溫柔地將手附在她的嘴唇上，目光深邃：“沒有血緣關系也可以成為一家人的，雙雙。”柳雙雙唔唔了半天，腦子轉不過來。

“雙雙，”林埔遠道：“你不要說，你聽我說。我想要你成為我們林家的人。”

時間頓了幾秒。

終于，柳雙雙忍無可忍拔掉林埔遠的手：

“我不要成為你的義妹！！！”

眼淚不爭氣地滑下，柳雙雙說著支撐不住向一邊歪了過去。

林埔遠一把將她攬在懷里：“不是要你做義妹，來，我背你回去。”

柳雙雙在林埔遠背上晃悠著：“你的背很厚實，肯定偷吃了很多好吃的。”林埔遠笑了笑：“等以后你到了我們家，就可以監督我了。”

“我說了我不要再當你的妹妹。”

“我要你，做我的好媳婦兒。”

河畔的柳條在熏風中搖曳著。

半晌，柳雙雙都沒有說話。

“雙雙，”林埔遠無奈道：“一般女孩子聽到這樣的話都要表態的。”

“唔???”柳雙雙咬了咬手指甲，仍耿耿于懷：“那你先把那個荷包還給她。”

半年后，流年橋。

少女咯咯笑起來：“遠哥哥，來追我呀???”林埔遠綻出一個笑容，大步趕上，將她箍在了懷里，她作勢掙扎了幾下，頭歪倒在他的肩膀：“為何你總是能追上我呢？”林埔遠笑道：“自然是你想讓我追上了。”少女笑得甜美，悄悄附在他耳旁：“我爹爹已經答應你家的提親了。”林埔遠心里像吃了蜜糖一樣甜，扳過少女潔白無瑕的面龐，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一個月后，小巷。

雙雙聽到“篤篤”的敲門聲，像只蝴蝶一樣從屋里飛出，邊拉敞門邊叫道：“遠哥哥！”

目光落定，卻是一個白衣青年。

“姑娘，請問蘇鎮辦公廳在哪兒？”青年身形頎長，禮貌地問道。柳雙雙暗暗思忖，林埔遠就是在那兒做事的，可是她沒去過。于是笑了笑：“我不知道，可是我隔壁的人家有人在那里上班，我帶你去找他吧。”青年不知為何有了一瞬的失神，反應過來時正對上雙雙那清澈見底的眼神，雖有一絲慌亂，青年還是很有禮貌：“那???有勞了???”

林埔遠風塵仆仆回家已是傍晚，一推門便是雙雙和一個陌生青年。雙雙笑盈盈上前：“遠哥哥，你回來啦！”林埔遠揉了揉她松散的發：“嗯，回來了。”“哦，對，”雙雙指了指白衣青年：“他找不到辦公廳。”

白衣青年站起，微笑著沖林埔遠伸出手來：“你好，我是蘇書清。”

林父林母從屋中走出來：“天色已晚，就在家里歇息吧。”蘇書清連連擺手：“怎好如此叨擾。”林父捋了捋胡子：“就在這吧，你們倆以后共同做事，要相互照拂啊。”林母挽住雙雙的手，笑容可掬：“雙雙啊，今晚就在這兒吃飯吧。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松鼠桂魚。”雙雙極力控制自己不做出咽口水的動作，雖然兩人已經訂婚，可是，晚上還是要避嫌的???

林母又道：“還有云腿珍菇，水晶蝦餃，桂花鴨???”不等她說完，雙雙一把握住林母的手：“成交。”

飯桌上，林母一個勁地給雙雙布菜：“雙雙啊，以后你就是我們林家的人了，不必這么拘著，想吃什么，就告訴娘。”娘???雙雙哆嗦了一下，林埔遠笑的幸福，而蘇書清夾菜的手驀地一抖。

三個月后，辦公廳。

“書清，”林埔遠目光痛苦：“你不會把這份電報交上去的???”蘇書清搖了搖頭：“埔遠，你是地、下、黨，這一點我無法瞞著不上報。”“書清，我會死的。”林埔遠搖了搖頭：“雙雙還等著她滿十八歲的那一天，我去娶她”蘇書清目光突然兇狠起來：“你不要跟我提雙雙！”

林埔遠怔住，那么溫潤典雅的蘇書清竟然會這樣。

蘇書清揚了揚手中的報告，神色激動：“你有多久沒去看過雙雙了？你整天忙著當間諜對吧？白天同我們所有的人演戲，你體力透支了么？就連一點點關心都吝于給她嗎？如果你給不了她幸福就不要許諾一生一世！”

林埔遠一個手刀過去，冷冷道：“我和雙雙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置喙。”

一天后，小巷。

蘇書清舉起手中的報告，清晨的陽光熹微，剛起床的雙雙有些驚訝：“這是什么？”

蘇書清展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林埔遠和地】下】黨來往傳遞的信息：“雙雙，只有你可以救他。”

雙雙捂住嘴：“他會被處死的。”

蘇書清露出難得的笑容：“他不會。如果你肯嫁給我，這份報告我就立馬燒掉。”

蘇書清眼神變得深沉：“我知道這樣是小人行徑，但是，雙雙，我太愛你了，我太想得到你。”

蘇書清揮了揮報告：“去啊雙雙，告訴他，你愛上我了。”

柳雙雙咬著嘴唇，慘白的臉上滾下汗珠，她手指緊握，指甲深深掐進肉里，她在做著一個艱難又沒有任何余地的決定。

遠哥哥，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