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苕的破爛自行車剛出村口，就掉鏈子了。二苕不懂修理自行車，他在縣城讀高中一個月回家一次，二苕的媽心疼兒子辛苦，每個月初兒子去學校，她總是叮囑兒子記得回家的時候坐短途巴士。二苕每次都答應得很好，每次都是走著回來。二苕沒遇到掉鏈子的情況，更不知道怎么處理這種緊急情況。二苕蹲在自行車旁，盯著鏈盤看了看，把鏈子放在齒輪上，用手握著踏板轉動一圈，鏈條上去了，二苕重新坐上自行車，心情比出發前更好，高燒退了，很輕松地修好了自行車。

二苕在規定上班時間前趕到了公司。公司在縣城一個廢棄車間，有一間簡易工棚，工棚里放了一張破舊的桌子，不是辦公桌，是一張餐桌，上面接了一部電話機，電話是專門接活的，桌子邊放了三張塑料凳子，公司沒有員工休息室，沒有員工宿舍，員工干完活大家各回各家的家，連自己喝的水都是用大號的礦泉水瓶子從家里帶出來的，所以那些多余的東西都沒必要準備，工棚里的三張凳子就是例子，沒有人坐，至少二苕沒看到有人坐過，原因很簡單，工棚里沒有電風扇，鐵皮屋簡直就是個蒸籠。大家來了，在車間找個陰涼席地而坐。車間里，停著兩輛貨車，公司接到搬家的活才能聽到它們發動機的聲音，而這時大家就能站在車斗里前往目的地，公司接到其他的活時，大家就得一起踩自行車趕過去了。

公司接的活是去建筑工地搬磚，二苕觀察其他同事聽到搬磚這個消息時都露出了笑意，他不懂什么原因。二苕理解的“搬磚”跟他腦子里存在的概念不同，他來到工地后發現用“拋磚”這個來形容更恰當。二苕跟同事們分為三組，老規矩，他跟張叔一組。二苕看工地的小工的拋磚場景，心里沒底。一來他不知道自己力氣夠不夠把手里的磚頭從一樓拋到二樓，二來他不知道拋出去的磚頭能不能恰好飛到張叔手里。留著這兩個猶豫，當張叔問誰先拋磚時，二苕忘記了張叔年齡大了直接回答自己蹲在二樓接磚。實際上，接磚這個活沒有二苕想象的簡單，眼疾手快是前提條件，注意力集中是必要條件，馬步功夫是決定條件，二苕缺的正是馬步功夫，在水泥沿兒上蹲了沒十分鐘，二苕已經感覺到腿軟了，幾次正當他想起腿酸時，差點沒接住磚頭。張叔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得咬牙堅持，關鍵時刻不能分心啊，又過了十分鐘，腿麻木了，二苕徹底忘記了腿，只顧接張叔扔上來的磚頭。

約莫半個小時，張叔提議交換一下，二苕同意了，他想站起來，腿不聽話，一屁股坐在沿兒上，把張叔嚇一跳，張叔讓他坐著別動，跑上二樓，站在二苕旁邊在二苕腿上大腿和小腿上分別按了幾下，然后讓二苕站起來試試，二苕扶著張叔的胳膊站起來，真的站起來了，二苕很納悶，張叔的幾下子效果真不錯。張叔謙虛地告訴二苕：“我剛來搬運隊也干過這活，那時，比你差得遠了，不到半個小時，我就倒地上了。按腿的方子還是跟我搭伴的人教給我的。等有空了，我教教你?！睊伌u是一個技術活，二苕前兩次沒有拋到位，幸好磚頭落下的地方沒站人，不然非得出人命不可。第三下，二苕拋出去的磚恰好被張叔接著。第四下，拋得也很準。張叔蹲在二樓夸獎二苕學得快。二苕一高興，手里的磚頭拋得有點高了，二苕看著磚頭從張叔的頭上飛過去了，落在二樓工地上一個工人的腳邊，幸好沒砸到腳。二苕站在樓底下，聽見傳到一陣罵聲，愣是沒敢還口。收工的時候，太陽就快落山了，二苕手腕上沒戴手表，他買不起，根據太陽的方位他判斷差不多五點半了。干了一整天，中午在工地的灶上吃了頓飯，菜沒有媽做得合口味，但是菜里的肉可比家里多得多。收工的時候，隊長每人發了60塊錢。二苕拿著錢，心里樂開了花，怪不得大家聽說“搬磚”兩個字那么高興。二苕最終還是沒弄明白，大家開心不是因為搬磚工資多，而是因為搬磚不怕碰撞，碎了也不需要賠錢。

二苕跟張叔告了別，就騎著他的自行車往回趕。張叔早就搬到縣里住了，前幾年下崗了，做起了出苦力的營生。二苕在村口停下來，他走進小賣部，買了一瓶白酒，他挑了他爸平時喝的那個牌子，只是牌子一樣，他挑了同牌子的高一點檔次的酒。給媽買點什么呢？媽平時既不抽煙，又不喝酒。買一包紅糖吧，媽干活累了可以化水喝。一瓶酒和一包紅糖總共花了11塊5毛，這是二苕第一次發現小賣部的東西不算太貴。

二苕他媽一邊責怪他不該瞎買東西，一邊把酒和糖收進堂屋的櫥柜里，看樣子，他爸和他媽都不準備親自享用二苕買回家的東西，他們是想留著接待客人。晚上吃飯的時候，二苕他爸問二苕愿意到南方去打工不，二苕想都沒想就回答了爸爸的問題：愿意。二苕讀高中時從報紙里對村外的世界有了稍許了解，他在高中地理里知道了“長三角經濟區”和“珠三角經濟區”，他打心里向往這兩個區的中心城市，“長三角”的上海、武漢，“珠三角”的廣州、深圳、東莞。二苕他媽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媽的理由很簡單，二苕太苕，一個人出去闖容易吃虧。二苕他媽的反對意見立馬被他爸反駁，理由是張大伯家的三兒子狗勝伏天里要回來一趟，說是送錢回來在老家蓋房子，他爸已經跟他大伯商量好了，等狗勝忙完了回去時把二苕也帶去。二苕他媽又提出反對意見，她說大伯家三個兒子，自己家才一個，留在身邊找個事做，有什么事大家有個照應。他爸一時沒找到反駁的理由，他爸可能也覺得他媽說的話在理，只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想，男子漢就應該出去闖蕩。他爸把問題推給二苕，二苕說，可以趁年輕出去見見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