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苕在十三樓切割瓷磚的時候，劉亮跑來找他，詢問小馬的下落。二苕這才想起來已經二天沒見到小馬哥了。二苕放下手里的切割機，低著頭沉思了一會，然后拍了一下腦袋。劉亮認為二苕的這一拍八成是回憶起來了小馬的行蹤，哪知二苕的回答非常讓他不滿意。

二苕說前一天吃午飯蹲在地上聽被工友講笑話時，就發現了小馬哥不在，因為平時聽笑話就是自己和小馬不笑，剩下的人都會或豪放或內斂地笑一笑，以表示對講笑話人的尊重。二苕還回想起了昨天那些發笑的人笑的細節：性格粗魯點的蹲在地上仰著頭笑，二苕覺得他們笑的時候特別像狼，真別說，他們笑的時候確實就是狼，色狼，每個男人內心里的那點小伎倆都在他們的笑聲里飄蕩著，像是從打完菜之后的菜盆上飛起的蒼蠅，正在尋找另一處腥臭的地方；還有含蓄點的，他們多是低著頭，抿著嘴笑，就是古代的黃花閨女，笑不露齒，他們不敢張開嘴，怕腦袋瓜里的那點邪惡的想法從牙齒縫里鉆出來被別人窺見了。二苕一般是按笑和不笑的順序來觀察工友的，這次他發現小馬不在他們的隊伍里，這個隊伍不是直的，隊伍圍成一個圈，就像小時候體育課上玩的“丟手絹”游戲那樣。

二苕內心十分抵觸讀小學四年級時體育老師讓大家每節課都玩的“丟手絹”游戲，大家圍成一個圈坐在地上，相比于小時候，現在在工地上做事要幸福多了，他們不要體育老師管，更不用坐在地上，更不用表演那該死的節目。小時候的二苕的反應能力比其他同學要差些，因此手絹每次丟到他跟前時他都沒有感覺，等到好心的同學提醒的時候，丟手絹的同學已經跑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了，這樣按照游戲規則，二苕就得表演節目了。

那時候的二苕人比較內向，有時候放學回了家，父母在地里還沒回來，二苕就會面對著門上的鎖站著，很像是現在的面壁思過，其實二苕是不好意思讓村里的人發現自己無家可歸，二苕這種做法有點像成語“掩耳盜鈴”里的故事，直到二苕學了這個故事，二苕才改變了這個做法，這時他會去父母勞作的地方取鑰匙。可是小時候，到了農忙的季節，父母在田里就沒個準點回家做飯，鄰居們誰路過的看見了，就會喊二苕到他們家吃夜飯，二苕誰家也不肯去，鄰居都以為二苕是在跟他們講客氣，其實二苕那是害羞，不敢去。面向鎖站著的二苕的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但是他依舊沒有沖破那層害羞的薄膜。

二苕站在圈子中央，他想起了在家里黑白電視里播出的動畫片結尾都有一首少兒歌曲，他想學著電視里的調子哼上幾句，他感覺到他的聲帶、嘴巴都在顫動了，可是同學們就是聽不到聲音，二苕清了嗓子，又試著讓嗓子發出聲音，同學們還是說什么都沒聽到。沒辦法，二苕站在同學們的眼皮子地下，突然變得不會說話了。這時，體育老師著急了，時間不能這樣無休止地浪費，游戲還得繼續下去，體育老師還想在有限的時間里多欣賞幾個節目。每次體育老師說話的時候就是二苕解脫的時候，二苕知道了，自己該去圍著操場跑圈了，這是體育老師用來解決尷尬的辦法。

小馬不在隊伍里，二苕并沒有太在意。前天是小馬的女朋友的生日，小馬一下了工，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頭發還特意用早已買好的5毛錢一袋的洗發水洗過了，小馬用輕快的步伐把自己送出了工地的大門，走路帶起的風將小馬的頭發吹起來，確實很飄逸，二苕看了小馬哥柔順的頭發才相信了廣告上說的話原來是真的。二苕看見小馬走出工地后又停下來，他從口袋掏出衛生紙，然后蹲下，將剛才從工地上走過留在鞋面上的灰塵擦凈了，對于小馬哥的這一舉動，二苕既能理解又不能理解：擦干凈灰塵是為了以最干凈的形象去面對自己的女朋友，這是對女朋友的尊重，是必要的；出了門就擦，難道小馬接下來不用走路了嗎？鞋子在公交車上都可能被人踩，他為什么不快要見到自己的女朋友時再擦鞋子呢？小馬穿著一件白色短袖，一條藍色牛仔褲，一雙黑色皮鞋，背著一個旅行包，包里塞得滿滿的，二苕知道整個工地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這個背包里裝的是什么，這個包里的東西自己還出過一份力。

從地下商場回來后，小馬整個就是一無事之人。二苕有幾次揣測小馬的心理，但是摸不到門道。小馬拿著買回的禮物走到工地門口時，沒有馬上進去，而是像做賊一樣，在門口掃了幾眼，確定沒有人進出后，才指揮二苕溜進工地幫他找一個蛇皮袋子，最好是裝石灰用的，越不起眼越好，二苕知道蛇皮袋子是給他手里提著的紅塑料袋里的包打掩護的，他也像賊一樣，邊往工地走邊四處打量，偵查有沒有工友發現自己的行蹤。一路相安無事，二苕在攪拌機邊從沙子堆里掏出一個蛇皮袋子，又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回到小馬身邊。小馬跟二苕分道揚鑣后再見面已經是第二天的事了，小馬第二天恢復了原來的樣子，蹲在隊伍里，聽著工友的笑話，吃著自己碗里的飯，臉上依舊沒有露出笑容。二苕覺得小馬如果出生在抗日戰爭時期，肯定是一個很好的間諜苗子，掩飾內心的痛苦是一件難事，掩飾內心的喜悅是一件更難得事，但是小馬卻掩飾得很好，這一點二苕覺得自己比不上小馬哥。在保守秘密方面，小馬更是尤其獨特之處。二苕后來吃到了一種叫蚌的海鮮后，突然想起了小馬，他覺得那時小馬的嘴就像是孕育了珍珠的蚌，任憑如何撬也撬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