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小懈樹
- peterc
- 5986字
- 2013-07-24 10:37:40
現在,我得從頭說起。當然啦,我肯定不會開門見山跟你介紹說什么姓名性別籍貫出生年月家庭住址聯系方式這樣教科書式的廢話。我也不會跟你從我上小學尿床的記憶開始說起,我他媽的極其討厭這些東西,很討厭。我倒是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李海,老家在湖南。你千萬不要問我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或者說相關的事情,這實在是很傻。我是說,我出生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外婆給我起了這個名字。我怎么會知道為什么,對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這樣。
我一心想,已經離開學校了。從小到大,我上了那么多年學,我到底長進了什么,我說不出來。我一旦離開一個地方,印象也就馬上模糊了,我老是記不住很多事,你知道吧。但有一些特別的事情卻能讓我印象深刻,我是說,一些小事情總能讓我印象深刻。就比如說,初中的最后一年,我居然還記得我搬行李時候的情景。
那天大概是下了一場有史以來最大的暴雨,不過看起來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反正第二天我走了。但是我記得特別清楚的是我當時抱著一大包東西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一條泥巴路。那真是一條實實在在的泥巴路,我都懷疑這路是不是從盤古時代就在那里了,你要是去了那個地方,你肯定會以為這他媽的大概是到了火星。我后來差不多用了半年時間走到我住的地方。你肯定會說,嗨,這算哪門子破事兒,但我就是念念不忘這些。其他的什么我倒是忘干凈了,我不記得班主任長什么鳥樣,房東叫什么名字,還有班上的那些人渣,甚至連和我關系很好的一個哥們我都忘記了,還真是,完完全全沒有印象。
不過我倒可以肯定我當時確實有這么一個可以無話不說的哥們,他后來考到縣城的一所高中,還托人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要我去找他,我把那張紙丟掉了。這大概也算得上一段什么狗屁旅程的終點,我和他就再也沒見過面。對我來說,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倒是沒什么傷感,我他媽的在忙著別的事情呢。總有很多的事情,我說不清。那時候一起貪玩打鬧的時光,我忘得比誰都快,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之這一切很快的到來,又很快的過去,記不住了就永遠忘記,僅此而已。
我得說,我不是一個記性很好的人,有時候我會覺得我是不是有一點健忘癥啊什么的。你要是想到什么,可能會說我有點癡呆或者神經質,諸如此類。但是要我說那是什么呢,對的,喜歡走神。我總是能克服許多困難,我也總是能走神。特別在一些人們喜聞樂見的“重要時刻”,就比如說高考啊,面試啊這些傻瓜們聚集的時候。走走神能讓我放輕松。
我還有一個特性,或者特點,你怎么說都行。總之,我對晚上的記憶比白天好。就是說,我總能記住很多晚上發生的事情。在白天的時候,我的幾億個記憶細胞就全部都睡著了,不管事了。所以我就跟你從我一個人看電影的那個傍晚開始說吧。
嗯,我記得我大概看的是一部很老的電影,當然,也不至于老得像慈禧老佛爺一樣。電影講的是一個到歐洲旅行的美國人邂逅一個法國女人的事。他們在火車上相遇,聊天很投機,下車聊,一邊走路一邊聊,一邊吃飯一邊聊,晚上躺在草坪上也聊,總之,他們聊完了整部電影。不過我倒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我喜歡那里面的女主角。我以前好像還看過她的另一部電影,跟梁家輝一起演的。她是一個法國佬,但絕不是蘇菲瑪索。這兩部電影明顯沒什么聯系,但是女主角很漂亮,這就是我記住它們的原因。法國女人給人的印象總是全能的,能歌善舞,熱情大方,還有一種法蘭西民族天生的高貴氣質。她們那種搔首弄姿的樣子簡直能要了我的命。
不過我還從沒見過一個法國人。我倒是見過一些外國人,但他們說的都是英語,我他媽的英語爛的就像菲律賓的香蕉一樣,肯定沒辦法從口音辨別出來。所以說,我只是偶爾想一想,晚上做夢的時候就不想了,我的夢里還從沒出現過外國女人。當然,這并不是說見過幾個外國人就有多好。有的人喜歡吹噓他有幾個外國朋友,有幾個外國親戚。嗨,這他媽的全是偏見,對自己的偏見,他自己卻不知道。他要是喜歡這么說的話,你也沒辦法。但是我想說,我本來應該經常出去跑一跑,見識一些人。我主要不是為了見這些人,我得認真看一下這個人渣們口頭上的花花世界,不是么。我應該是一個旅行家。但是我現在什么都不是。在學校上學的時候,我就像一只老實的大猩猩。他們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們要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我完全被馴化了,沒有別的欲望,完完全全是一只動物。這實在有點不公平。
電影看到一半,超逼回來了,他開門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他。他走到我的后面,還沒放下書包,就先去把窗簾整個拉開,他總喜歡這樣。
我歪著腦袋瞟了一眼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好像還起了點風,樹葉都在動。這時候,對面女生宿舍的燈也全都亮著,我不得不說,還真他媽的壯觀。我本想跟超逼說點什么來著,打個招呼或者問候下他老媽,當然,只是開玩笑而已。臨開口的時候我放棄了。我還是看我的電影,我不想他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說話。你要是準備跟他搭訕的話,他就會說:“哥很忙的,分分鐘幾百萬上下,不要耽誤哥的時間。”這是他的名言。他是一個大忙人,的確,比誰都忙。
以前我們不叫他“超逼”,我們叫他“超帥”或者“超屌”,這聽起來像是形容詞對吧,管它呢,大家都這么叫,大家這么理解。后來不知道是誰,見到誰都喜歡在他名字后面加一個“逼”字,你就聽到了各種“儉逼”,“水逼”,“飛逼”,“超逼”等等。不過超逼一直不很喜歡這個綽號,但是誰見了他還是這么叫,這是大家的習慣。習慣總是很重要,對吧。你永遠也不知道怎么讓一個人改變他的習慣,特別是在他不情愿的情況下。
過了沒多久,我的電影還沒看完,我本來是準備看完再去吃飯,已經有點遲了。一群人,全是班上的,差不多有六七個,突然就撞開了門,像打了勝仗回來似的,拼了命地在大聲叫喊“超逼”。他們叫的時候喉嚨大概有一只水桶那么粗,我打包票,你跑到臺灣去都可以聽得到。
起先的時候只是“大屁股”叫的一聲,其他人就像突然從他們倒霉的夢境中蘇醒過來的一樣,每人叫上一遍。任何人都知道,他們這樣做其實沒有什么目的,他們并不是急著要找到超逼好跟他說兩句親熱的屁話。他們只是喜歡這樣,沒錯。
嗨,他媽的,我簡直火冒三丈,你知道吧,我還在看電影呢。要我怎么說才好,真想把這幫人渣的嘴巴全都封起來,最好能把他們扔到他媽的太平洋去。不過我什么都沒做,我斯斯文文的,看起來就像一蹲問世了快一萬年的佛像,坐在那里,仍然看我的電影。
你要是想打聽一下這隊“觀光旅游團”,我就不得不說,還真他媽的是天神下凡咧。他們以他們神經質的風格,全都笑著走進來,推推搡搡,他們能勻稱地擠滿整個房間。每個角落,每塊地板上,都站著一雙臟兮兮的腳,被各種各樣漂亮的鞋包裹起來的奇形怪狀的一雙腳。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們這邊在開會研究他媽的國家大事呢。
他們一進來,毫不含糊,就像一隊鄉巴佬開進了探險者的藏寶洞。他們到處看一看,摸一摸。一旦誤打誤撞有了點新發現就會發表一大堆評論,其他人就接著話茬,大聲討論。他們要在這里創造他們這一生講話的記錄。他們不斷強調自己的觀點,不斷暗示。你在哪個地方都沒見過他們說話這么大聲。不過他們說的全都沒錯,全都在情在理,因為全他媽的是廢話,是他們喜歡的廢話,就跟他們平常所說的一樣。
他們當然不肯馬上就走,他們是來參觀的,誰叫我的光榮的宿舍正好躺在樓梯口呢,我得隨時候著,準備好接待這幫人渣。他們都喜歡有事沒事來串串門,他們熱衷于此,這就是他們每天必修的功課。所以,不管客不客氣,我決定不去理他們,我他媽的光看字幕還不行么。
“超逼,聽說你找到啦。”他們進來了。
“找到個毛線,還在等通告呢。”
“超逼,你的實驗報告做完沒?”
“沒有啊,哪有這么快,我還等著抱大腿呢。”
“抱我的吧,又粗又肥,又有肉。”他們笑了。他們就喜歡在人多的時候制造這種轟動效應,自娛自樂,其實一點也不好笑。真的,他們喜歡拿一些低俗的事情開玩笑,輕嘴薄舌,不管你樂不樂意。他們總是這樣,無緣無故地就像被點中了穴道一樣傻笑,毫無底線。
有的人要是笑起來,笑到嘴巴發了炎還停不下來。他們有一天肯定會掉幾顆牙齒,他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但這是以后會發生的事情。這他媽的,我還真有點替他們擔心。他們的老爸老媽要是知道他們在學校一天到晚笑掉大牙,估計會急得連飯都吃不下。他們會擔驚受怕,會整天想著掛個長途電話給他們遙遠的弱智兒子。他們要問問情況,問下他的牙齒還有幾顆,搞不好還會親自來學校一趟呢。
過了一會兒,這幫家伙好像沉默下來,但是他們馬上又聊開啦。總有那么幾件事情是他們感興趣的,對吧。他們后來又不斷的說一些阿拉伯數字,就是說什么“6,7,8”。
“對,6,7,8!”有幾個人應和。
“嗯,是的,對的”。要是今天上課的時候學了個什么新的公式,他們就會在宿舍里跟你討論這個公式,全都是這樣。我完全不知道這些有什么好說的,還能讓他們全都他媽的中邪。
“不是吧。我也不記得了。不過這個好像無關緊要,老師那兒過了就行。”超逼表示了不同意見。他也沒去開電腦,干脆坐在凳子上,正兒八經地聊得起勁。他可真是一個好孩子。
我實在是煩透了,我不怎么喜歡這么多人一下子涌到我坐的地方,像僵尸一樣站在我旁邊。我正在專心致志的看電影,這樣就很容易讓人分心,我沒法好好看電影。有許多人喜歡這樣,他們喜歡看熱鬧。一大堆人圍著一個他們都知道的東西看半天,不覺得厭煩。他們善于交流,懂得談吐言辭,到處交朋友。這些家伙聚在一起到最后會發展成一個團體,隨叫隨到的團體。但他們還是在各抒己見,一刻也停不下來,嘴巴上像開飛機一樣。總會有不同的見解。
他們當中有幾個人之間有點小矛盾,但是沒人愿意承認,他們還是見了面各顧各的說一大通。他們沒有罵對方,只是一些雞毛小事,他們完全知道怎樣說話行事,所以忍氣吞聲。總要給對方留下一個好的印象,總不至于傷了和氣。
我雖然在搞學習的時候胡思亂想,但是我也能認真做幾件事。就比如說打掃,我也不是經常打掃,但要是我愿意的話,我可以把任何地方打掃得一塵不染,那絕對是你從沒見過的。不過我很懶,我一直窩著,到哪都是一樣,除非到了萬不得已。我老姐倒是個勞動模范。只要她一回家,她總是把我從屋子里面趕出來。她要打掃衛生,我就得找別的地方去玩。一是免得她叫我幫她提水擦家具,二是剛拖完地的屋子得涼幾個小時。不然我一踩進去,她準會像見了鬼一樣大聲尖叫。她實在很能叫。
這幫人,我是說就是剛才那六七個人,大概呆足了十分鐘后離開了,他們夠了。走的時候他們又來勁了,他們走到門口時居然喊著“打籃球”。這時候了打籃球?還真是一幫貨真價實的人才,你永遠也搞不懂他們有著一顆怎樣渴望刺激的大心臟。
他們一走,唐山就回來了。唐山是一個挺有趣的人,有時候我們也管他叫“唐老板”。關于他的名字,我們剛開始都以為是因為他出生在唐山。我是說,像起名字這種事情通常會有因有果,對吧。就算是一個窮光蛋,他也會有一個自帶產權的名字,這是他老爸老媽留給他的遺產,永遠只屬于他一個人。
但是,據唐老板自己說,他老爸在七十年代去過唐山救災,見過一車一車的尸體,他老爸以為以后不會有唐山了,所以那時候就決定將來有了兒子就叫唐山。但是他老媽嫌不吉利,一直叫他小名。王老吉說他老爸很浪漫,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文藝青年。這點我倒是贊同。
不過我不得不說我很喜歡唐老板,我說的“喜歡”只是單純的喜歡他做事。他有很多有趣的習慣。就比如說,他總是在看別人玩什么,他大概是美國總統派來的一個特使。
他這一生差不多有一半的時間就是在看別人,他一直在看,你不用擔心哪天他會走丟掉。不管你是打游戲,還是看視頻,或者你就是坐在那里。你他媽就算是無聊起來在數自己的腿毛他也會很感興趣,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大部分時間,他弓著個腰,有時候也會湊的很近,湊到你的臉旁邊來,他視力總不太好。
他當然也像一般的人渣一樣,對任何事情喜歡指指點點。他大概以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最想要的結果就是別人都不說話了,他喜歡的。但是他知道的東西實在少的可憐,他總是說“應該是這樣,我記得是”。
唐老板走進來,他剛吃完飯,一邊走一邊打嗝。對了,他經常打嗝,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喜歡的,但我說的沒錯。他的胃出了些問題。他走到我這邊來,我已經把電腦關了,我準備去吃飯。你看的出來,我們的唐老板有點失望。他的兩只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走起路來就跟卓別林一樣。這主要是因為他太瘦,他的兩條腿像兩根筷子,你可以在他的牛仔褲里藏兩挺AK-47而不用擔心被發現。他就這樣,很客氣的轉了個身,他一定覺得錯過了什么重大線索,這讓他有點沮喪,我想這種事也許會在他聰明得快生銹的大腦中留下點陰影。
我關了臺燈,關了低音炮,合上電腦。我坐在我的板凳上,拿出一支煙來點上。我最近一直在抽萬寶路,剛開始還不習慣呢,胖子說有點臭味。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時候點一根煙,我他媽的不是要去吃飯了么。我也懶得說話,我就這么歪著身子靠在凳子上,手里夾著煙,漫不經心地抽著。
說實話,我不怎么喜歡每見到一個人就上去跟他打招呼,這讓我覺得很惡心。好在我認識的人也不是很多。
我是說,干嘛一定要這樣呢。你見到誰都要假裝是不經意看見別人一樣,你要突然冒出一句“哦”,好像別人是螞蟻。其實你早就看到了,你要假裝好不容易才看見的。當你這樣跟別的人打招呼的時候,別人也是這樣,你發現了,但是你還是要說出來。這就是一個人的德性。我不喜歡這樣,是因為有很多的不必要性。
所以我就不常出去,我不愿意出去,不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在大街上,一大堆人走來走去讓我覺得很不自在,特別是當有很多人面朝我走來。就好像別人都在觀察我,因為他們都不說話。不過我卻喜歡觀察別的人。我是說隔了很遠觀察,或者用機器錄下來,不被他們發現。
有時候,在宿舍,我耳朵里塞著耳機,我故意把聲音開的很大,直到完全聽不到外界的任何響動。我就一個人發會兒呆,我看王老吉他們說話。他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笑起來。我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我就看他們的口型,猜他們說的話。我也會笑起來,我很擅長這個。我要是啞巴的話,估計會變成一個口型大師。我是說,萬一有這種“大師”的話。
有時候我也會閉上眼睛,我看起來大概就像一個坐著睡覺的人。過了一會兒再睜開時,他們已經變了姿勢。我就喜歡看這種姿勢的變化。
關于這種事情,我可以給你舉個例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很確切,但是我反復想過大概一百萬遍這個問題。
如果有一群人,一群你在大學里隨處都可以撞見的整天無所事事的人。他們精神很好,他們在沒完沒了的狂歡----跳舞或者亂蹦什么的,就像被悄悄注射了興奮劑一樣,你也不知道他們全都在干啥。總之,他們擠在一個光線昏暗的被紅色鐵皮包圍起來的不大的房間里,房間里面還在放著音樂,很吵,大概像是一個什么慶祝派對。我也在房間里,我站在人群中間,什么也沒干。我是說,我光是站在那里,看著他們,他們沒有趕我走,也沒人跟我說話。我是一個“透明人”,我喜歡做“透明人”。我喜歡這個詞。我的意思是,最好永遠這樣,我會一直看著這群孩子長大,老了,死了。我會一直和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