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宮此時空蕩蕩的，宮人們早跑得不知去向。齊妃踉踉蹌蹌走在磬石道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發(fā)出悅耳的磬聲。曾幾何時這聲樂之路鋪就了她無盡的殊榮。

穿上金絲繡鳳裙，上面的五彩琉璃寶閃著耀眼的光芒。披上鮮艷似火的血狐長裘，戴上珠光璀璨的后冠。這原本是她為公子敏登基大典準(zhǔn)備的禮服。

對鏡自照，儀態(tài)萬方絕世風(fēng)華。只是后冠鑲嵌的珠寶太多，沉得脖子相當(dāng)難受。

欲帶其冠，必受其重。為了這頂這沉甸甸后冠，她已沾染了太多的殺戮。

“玄一法師，是你說過本宮面相姣好，骨格清貴是國母之命，為何本宮會落得如此下場！”瘋狂地呼號了一遍又一遍，禁不住淚流滿面。

“夫人只可順其自然切莫傷及無辜，你做到了嗎？”耳中回蕩著玄一法師的聲音。

她當(dāng)初是那么堅定的點頭。

“那請夫人立誓吧。”

是的，她曾經(jīng)立過誓。只是不記得說了什么，這世道承諾會變，情感會變，立個誓又算什么。

“請夫人遵守承諾，不要刻意傷人性命，否則必遭反噬，功敗垂成！”

玄一法師臨別前的話語清晰地響徹在耳邊。

這些年，她的心早被權(quán)欲所蒙蔽，哪里還記得自己詛下的重誓？

紗緯后似有無數(shù)只嬰兒的眼睛，正瞪著她。

“不許這么看著我，我是齊國夫人，是王太后——我殺了你們！”她舉起燭臺朝紗緯扔過去，火光剎時沖天而起。

濃煙繚繞，幾欲睜不開眼，她倒在地邊咳邊罵：“我殺你們！”

突然，一個白影拔開煙霧，沖到身邊一把拉住她：“阿姐，是你嗎？”

宛如一道清流，齊妃神智剎時恢復(fù)了一半。

“阿弟，別管我！”她哽咽著一把推開云白。

“走，我?guī)慊丶遥　痹瓢撞挥煞终f一把抱住她迅速往外沖。

回家，還回得去嗎？她苦笑——

北風(fēng)越來越緊，芳華宮陷在一片烈焰之中，映紅了半邊天。

云白抱著她從大殿內(nèi)沖出來，環(huán)望四處除了梅林已無處可走。他們氣喘喘喘地藏身于一株梅樹后。

雪花冰冰涼涼飄在齊妃嬌艷的臉上，迎著云白清澈溫暖的目光，她百感交集。云白的衣服、鬢發(fā)多處燒焦，身上多處還扎著繃帶已無素日的俊朗清逸。

“阿弟，對不起，雪兒是我擄走的。“齊妃流下淚來：”不過，現(xiàn)在她應(yīng)已安全出宮了，你快去尋她吧！”

得知雪隱安全云白剎時放下心來：“我們一起逃出去跟她們會合！”

“阿弟！我已是死罪不能連累你！一會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吱聲更不要出去。阿姐有法子保你平安！”齊妃整理好衣冠深情一瞥。

“阿姐——為什么會這樣？難道凌萱說的都是真的，臨淄城這場血戰(zhàn)無可避免嗎？”云白哽咽難語。

梅林四周被重重包圍，為首的白須老者喝道：“全力搜索，絕不能放過那惡婦！”

“不用了！”齊妃大喝一聲從梅樹后從容而出。

迎著寒光凜冽的刀槍，齊妃越走越近：“本宮是先王冊封的齊國夫人，豈能容你們這等人輕賤。”

“呸！”白須老者啐道：“還有臉提起先王。你謀害先王、誘殺宗親、偽造遺詔、叛君謀逆，樁樁件件罪不可赦。別說惡婦二字就是抽筋剝皮誅你九族也不為過。”

齊妃狂笑不止，“郭琛啊郭琛，你該感謝本宮才是啊！本宮替你料理了那么多攔路石，將來朝堂之上還不以你郭相為尊嗎？看來，齊國馬上要姓郭了吧。”

“是嗎？”一聲喝問，鐵衣騎衛(wèi)擁簇著一位金冠束發(fā)俊面含霜的男子策馬而來。白雪地上，立時黑壓壓跪倒一片。

“公—子—高？”齊妃頓時呆立，你是人還是鬼？風(fēng)傳成不是明明包圍了你的府第取了你的首級嗎？

公子高勒馬笑道：“怎么？本公子項上人頭還在你很失望吧！”

“這是怎么回事，首級分明已經(jīng)驗過——不可能啊！”齊妃不敢相信。

“夫人大概不知我還有位養(yǎng)在民間的孿生弟弟叔昆吧？”

“你還有孿生弟弟？我怎么沒聽說？”

“這是我父王心中的死結(jié)，他當(dāng)然不會告訴你！”公子高眼眸寒沉。

“又是李代桃僵”齊妃嘆道：“我當(dāng)真小看你了，還以為蘭若一死你從此意志消沉，流連歡場。卻不知你在臥薪嘗膽，運(yùn)籌帷幄。”

雪飄在公子高臉龐前，寒意咄咄。

“不敢，這十多年以來夫人栽剌、我種花。夫人放火、我救人。事事謹(jǐn)慎，過得很不容易。”

“那大司馬徐遠(yuǎn)，又是何時被你們所用？”徐遠(yuǎn)的反戈是最關(guān)鍵的一擊。

“很簡單，只要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告訴他最寵愛的女兒是被何人所殺不就行了。”

齊妃禁不住一個踉蹌，徐遠(yuǎn)的女兒難道是當(dāng)年被殺的至陽女嬰？

“報應(yīng)，真是報應(yīng)啊！”她喃喃自語。

”也罷，本宮認(rèn)栽了。不過，我尚有一樁秘聞，不妨做個交易如何？”

“阿姐！”云白厲聲一喝從樹后沖出來。“別忘了咱們同氣連枝，你若死了我絕不茍活！”

齊妃急道：“你出來干什么，我說了可以保你平安的。”

云白絕望搖頭，”不可以，你若以這個為條件，我一生一世也不會原諒你！“

“真是情深意重啊，難怪對我父王下得了毒手？”公子高誤將云白當(dāng)做齊妃男寵。

“若論風(fēng)月之事臨淄城里又有誰能強(qiáng)得過大公子”齊妃諷道：“但不知李代桃僵過后，枕邊人對你還習(xí)不習(xí)慣！”

公子高怒極反笑道：“毛都掉光了的死鴨子嘴還這么硬，看來是沒戳到傷心處啊。來人呀，給齊國夫人呈上大禮！”

侍衛(wèi)們應(yīng)聲端上二個銅盆，銅盆內(nèi)人頭血肉凝結(jié)，眼珠向外暴突，正是王炎與寒貞。

“寒貞，”齊妃驚呼，”仲姜與敏兒呢？他們在哪里？”

仿似大廈轟塌對著公子高迎頭跪下：“本宮認(rèn)罪，本宮伏法！一切罪惡都是由我而起與孩子們無關(guān)，看在他們是你親姊妹份上，求求你放過他們吧。”

“今后是庶民也好，為奴也罷，只要留他們一條性命。”她一次次重重叩下去，珠冠落下烏發(fā)散開。

公子高森然一笑，“蘭若、叔昆、公子凡還有那些被你枉殺的所有生命都在看著我。我若心生憐憫，誰又去憐憫他們？夫人現(xiàn)在才談親情，不覺得很諷剌么？”

言罷，他冷冷擊掌，侍衛(wèi)們又抬上公子敏已凍結(jié)成冰的尸身。

＂敏兒才五歲，他犯了何罪？他是你的親弟弟呀，你這個禽獸——”齊妃徹底崩潰。她的心在泣血，殺了他，內(nèi)心里響徹著一個聲音，殺了他！“啊——“冷不防抽出侍衛(wèi)的長刀奮力向公子高沖去。

寒光出鞘，”阿姐“”云白奮力一推，齊妃的身子滾落在公子高馬旁。

侍衛(wèi)收不住勢，一聲悶哼后長刀貫穿云白的前胸。

“阿弟——”齊妃奮不顧身爬起來一把抱住云白，手足無措地想堵住汩汩的鮮血——

“你為什么要救我，只要說出來，你不會死的，為什么？”她滿手鮮血摸得云白滿臉皆是。

云白的身子痛苦地抽蓄著：“阿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怨我。其實那天－－那天我就在門里面看著你。”

他嗆了一口血又道：“此前，我以為我們應(yīng)該在一起，我努力過，是姨父不答應(yīng)。”

淚水“啪啪”落在云白臉上，齊妃放聲痛哭，這個心結(jié)打開就算死也不遺憾了。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云白嘴唇發(fā)白身子越來越冷，“因為，你變成齊國夫人而我也有了凌萱。這一輩子，咱們做姐弟不也很好嗎？”

“不，”她在他耳邊輕語，“凌萱只是算計你，利用你，她心里根本沒有你”

云白凄然搖頭：“她不是這樣的人，我信她。阿姐，答應(yīng)我。不要說，不要說——！”

云白喃喃說著手漸漸垂下——

狂風(fēng)呼嘯著飛雪飄落滿地，齊妃眼中已沒有了淚水。“對不起，對不起——“她在他耳邊喃喃地念著：”若不是我擄走雪兒，你就不會到宮里來，你也就不會送命。我的傻阿弟，你寧可丟了性命，也要護(hù)著她嗎？值得嗎？“

郭琛欲令人拿下齊妃，公子高揮手止住：“讓他們好好告?zhèn)€別吧！”

“大公子難道不想知道本宮先前以何秘聞與你交易？”她將云白的身子放平后突然問道。

公子高沉吟不語，齊妃笑道：“這樁秘聞可是與公子有直接關(guān)系，或許是關(guān)系到你最愛之人！”

公子高立即下馬，齊妃哼道：“請靠近些，這可是秘密，被第三個人聽見了會要命的！”

略一遲疑后公子高在她身旁蹲下，齊妃悄悄問：“大公子的貢覺瑪之歌是不是送給了一位女子？”

公子高瞳孔一縮堵然變了神色，翻腕抓住齊妃的胳膊：“她在哪里？說出來，我立刻免你死罪！”

“免我死罪？”——齊妃仰天狂笑“難道本宮現(xiàn)在還想求生不成？”

“那你想怎樣？”公子高的手在顫抖。

齊妃仰天長嘆：“唉，本宮竟然想錯了以為蘭若是你的軟肋。你靠近些，我來告訴你——”

她附在公子高耳邊：“她肚子里好象還有個孩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差不多十歲吧。原本想以此跟你做個交易，讓你放過我的親人。可是現(xiàn)在他們都死了，我有必要跟你交易嗎？”

齊妃推開公子高指著他惡狠狠道：“本宮也要讓你嘗嘗失去骨肉的痛苦。哈－哈－哈！”凄厲的笑聲不寒而栗。

公子高一把掐住齊妃的脖子恨道：“好啊！夫人讓我一世不得安生，我索性讓你死得其所！”

他湊近身去在齊妃耳邊悄聲道：“其實，你看到的那份立我為王，令你殉葬的遺昭是被瀟漢篡改過的。父王真正的遺詔寫著立公子敏為王，夫人果然沉不住氣，提前一劑毒藥了結(jié)了先王。你們?nèi)舨环矗以鯉煶鲇忻俊?

公子高說完將她重重推開，齊妃氣血上涌，面如死灰，這一場博弈輸?shù)檬菑貜氐椎滓粩⊥康亍?

“公子高，算你狠！輸給你本宮也不冤枉。”齊妃喉嚨沙啞：“我罪惡太深，辜負(fù)了大王的寵愛。”

她一步一挪抱起公子敏跪下，仰天呼喊“大王，允兒向您請罪——”

一股鮮血從嘴角汩汩流出，齊國夫人懷抱著公子敏歪倒在云白身旁。

“罪妃咬舌自盡了！”侍衛(wèi)探鼻息后道。

公子高垂下眼簾令道：“將齊國夫人、公子敏按國禮與先王合葬！”

郭琛質(zhì)疑，“奸妃罪孽深重，其禮與國律——”。

“讓先王去清算她生前的罪過吧！”公子高望著芳華宮還在熊熊燃燒的火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