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道觀的西邊，是個比較深的山谷，長年的山溪水從山峰上沖落下來，在谷中積起一個深潭。

暗夜里，深潭邊一片寂靜，偶爾飛過一兩只不知名的鳥，在空中發出一兩聲怪啼。

打破這一片寂靜的，是一個迅疾的身影，飛馳電掣一般奔過來，一頭扎進水潭中，激起一排巨浪。

那人沉入深潭，隔了幾秒又浮起來，在水中不顧一切地亂擊亂打一氣。

那人發泄一通，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才跌跌撞撞地水潭中爬了出來，癱倒在水潭旁。

他趴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抬起臉來，原來竟是無塵真人。

無塵真人口中噴出一股水箭，然后憤憤不平地喊道：“為什么？”山谷中傳來一陣回聲，為什么……為什么……。

無塵真人氣憤指著天空地說道：“師傅，這是為什么？你要這么不公平！從小你就說我天資聰明，資質條件無人比得上。可是你為什么，偏偏要說我心術不好，就是到死也不肯把最好的茅山道術傳與我。”

他喘息一陣，又繼續說道：“師傅啊，你真的是有眼無珠！師兄那么無能平庸，你卻偏偏要讓他做掌門。現在弄得茅山上清派門道中落，萬劫不復了。師傅，都是你們造成的，是你們做錯了。”他越想越氣，有些瘋狂地向著深潭呯呯轟出幾掌，激起一道道數米高的水柱。

一陣冷風刮過，無塵真人冷噤噤打了一個寒顫，清醒了不少，他又垂淚道：“師傅，其實弟子也知道，不關師傅的事，是弟子做錯了。可是，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你也再也活不過來，小師妹她……再也不可能會喜歡我了……回不去了啊，師傅！”

無塵真人在湖邊念叨著，站在那兒沉默了半晌，突然又叫道：“就算這樣，什么都不公平又如何？！學不成茅山奇術又如何？！學不成玄門禪功又如何？！我不會就這么完了，我得不到的東西，我就是把她毀了，你們也休想得到。”他仰天大笑，笑聲里流露的，竟是無限的悲愴。

無極道人坐在冷無雙的床邊，正在運功調息。他剛才替冷無雙運功過氣，打通了她受傷的經脈，自己也損耗過度。

門呯地一聲被撞開了，無塵真人走了進來。

無極道人看見他滿眼通紅，神色有異，不禁驚訝道：“你怎么了？”

無塵真人在地上的墊子上坐了下來，頭也不抬地說：“沒什么，心里煩得慌。”

無極道人以為他是為冷無雙的事情心煩，便寬慰道：“我剛才給雙兒打通經脈了，看她已經好了很多，也許今晚就會醒來了。”

無塵真人吃了一驚，抬頭看見無極道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知道他所言不假，忙假裝很關心地說：“那真是辛苦師兄了，本來應該我來做的。師兄一定很累了，趕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無極道人喟然嘆息道：“唉，人老了就不中用了，用這么一點力就感覺全身透支了一般。不說了，你好好看著她吧，晚上醒了要吃東西，先別給她硬的食物，免得傷了腸胃。多給她喝點水補充水分。”

無塵真人點頭道：“師兄你別擔心，我都知道了。”扶了無極道人出門，看著他回了他自己的屋，回頭進門把門關了。

無塵真人輕輕打開靠墻壁的櫥柜，看見了那個索魂魔杖，他伸出手去想抓住它，一只手卻抖得厲害，他的動作就好像一個小孩一般，想偷大人的錢，面對著一大疊錢，想拿又不敢拿。他的手終究沒敢去抓起魔杖，只是把冷無雙的那個包裹提了出來。

無塵真人打開包裹，翻出油布包裹的書來，翻著看了一通，翻到一處，那里被人撕走了一頁。他在心里罵道：“這一頁應該就是玄道禪功了。原以為找到玄道禪功，我就可以修習這種絕世神功。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這玄道禪功和茅山內功為什么就不能相容呢？我如果自毀這幾十年茅山內功，再去修習玄門禪功，人生短短幾十年，我在有生之年，又如何能趕得上別人？”

無塵真人翻到了后面一頁，上面有劉基的備注——長生術，可是其他都是些不認識的古體字，沒有其他注釋。他喟然一嘆，回頭望了望躺在床榻上冷無雙，黯然尋思道，就算我練得長生不老之術，只是一生青春年華已經不在了，小師妹已經被自己害成了這般模樣，如果她就這樣沒有了，我長生不老又有何用？如果小師妹能活過來，還是對我像以前一般的好，我就是少活幾年也愿意。現在這樣真是令人痛苦，不如干脆一把火把這書燒了，免得看著心煩。

無塵真人有些激憤地站起身，拿著那本書就想把它付之一炬。突然他聽見冷無雙輕輕啊的一聲，似乎醒了。他趕忙將書收回了包裹，放回到櫥柜里面。

無塵真人回頭一看，冷無雙果然蘇醒了，睜著眼睛在直直地盯著自己。

無塵真人走到近前，確認她看清楚自己了，才壓低聲音說：“記得我是誰嗎？”

冷無雙眼神清澈，看上去神志十分清醒，她無力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無塵真人不放心地又說了一遍：“看清楚了嗎，記得我是誰嗎？”

冷無雙費勁地動了動嘴唇，說道：“不……知……道，你……是……誰？”

無塵真人神色一寬說道：“我是你爺爺，記住了嗎？”

冷無雙極無力點了點頭，又說道：“爺爺……我想……喝水”。

無塵真人高興地笑道：“好，爺爺這就去幫你倒水。”摸了摸她的脈搏，發現她狀態很好，放心地松了口氣，去倒了熱水，捧著碗仔細吹冷了，才細心地一口一口慢慢地喂冷無雙。心里想到：我已經老了，小師妹和我永遠不能想過去那么青春年少了，過去那樣的愛再也不可能了。只要她能一直待在我身邊，我看著她平安無事，我就心滿意足了。

無塵真人這樣想著，更是感覺自己的情感又回到往昔，人生就是無常啊。

此時的冷無雙，就真像是無塵真人收養的那個孫女，這一秒在一起的祖孫兩人，倒是真正的情深意切了。說到底，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軀體，本來就是屬于那個養孫女蘭芝的。

冷無雙喝完了水，感覺好了許多，摸著頭問道：“爺爺，我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想不起來呢。”

無塵真人慈愛地笑了笑，說：“傻孩子，你叫冷無雙，別人都叫你雙兒，你可記住了。”

冷無雙彎眉一笑，點點頭說：“記住了。”隨即摸了摸肚子說道：“爺爺，我好餓！”

無塵真人笑道：“好吧，這里有點面餅你先吃著，爺爺再去給你弄點吃喝，你就躺這兒，千萬別亂動哦。”說完把一袋軟面馕遞給冷無雙。

冷無雙乖巧地應了，無塵真人才放心地走出門，去找守道觀的夫婦，看他們那里有沒有新鮮牛奶，請他們幫忙熬點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