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祺似乎很忙，電話里聲音滿是疲憊，只說了個時間和地點便掛斷了。

本想再嬌嗔幾句，也被那無情的“嘟——嘟——”聲硬生生擋了回來。

照理該生氣的，可我卻一點也氣不起來，心里滿滿都是歉意——剛回國，一定忙得焦頭爛額，還要特地抽出時間來和我吃飯，語氣難免生硬。

怪不得晚飯都已經約到7點半了。

我4點不到就已經打發了“奶媽”匆匆出門，趕去赴約飯店進行踩點。

這是滬上一家老牌的西餐廳——德林西餐廳，小時候便時常聽小朋友們議論著——某某上周跟爸爸媽媽去德林西餐廳吃飯了，好似能進這家餐廳吃飯本身就是件榮耀的事，那時只聽著，心里卻滿滿都是羨慕。

時光荏苒，如今的德西如美人遲暮般早已失了原本的光彩和一枝獨秀，但只消是在上海，一提到德林，無人不知它曾經的風華絕代。

我蹬著一雙恨天高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德林周圍晃蕩，心想著韓祺來了該說什么，做什么，怎么說，怎么做……

這么千載難逢的機會怎可輕易放過。

細想起來，我與韓祺間唯一的話題便是——敘舊，我們沒有相似的行業背景，也沒有共同的真摯老友，更沒有可聊的興趣愛好，除了敘舊，還是敘舊。

可我把自己打扮地跟個包裝禮盒一般，絕不是為了敘舊而來的。

要如何愉快而氣氛融洽地吃飯聊天，又能不失時機地表明心跡呢？

腦袋中過電影般浮現出各種男追女的狗血橋段_

捧著艷俗的玫瑰在女孩樓下扯著大嗓門撕心裂肺地表白“安紅——偶想你——偶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氣氛優雅的餐廳，晚餐吃到一半突然吃出個一克拉的鉆戒，然后表情淡然地說，“帶上，合適嗎？”

在下著雨的夜里在樓下默默淋雨，直淋到女主角出現為止……

選擇很多，可因地制宜的卻沒有。

此刻天氣晴朗，無風無雨，淋雨找人憐愛是沒戲了；我一個破鑼嗓子，若是在這鬧市中心喊起來，估計城管兄弟不會輕饒我；且小城管沒什么錢，鉆戒我也是買不起的。綜上，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買花，扮清純了。

拐角處便是一家花店，門面小小，卻別具一格。

一腳踏進店里，各色花卉都肆意綻放著，美好地讓自己無地自容。

我吧，自小長得就欠火候，從來沒什么男生追，也沒收過像樣的花束，唯獨高二時，有一個呆頭呆腦的四眼仔，每天放學跟蹤我回家，正當我毛得快要報警時，四眼仔塞給我一朵小花，一溜煙地跑了。

這是我人生唯一收到過的花，雖然送花者著實讓人倒胃口，可有人獻殷勤總是讓人虛榮心爆棚的，可悲催的是，當我興高采烈拿回家細細觀察一番后，猛然發覺，這該死的小花不是象征愛情的玫瑰，也不是象征純真友情的百合，居然是一朵獻給長輩的康乃馨。

蒼天啊，我難道16歲已顯露出讓人敬畏的慈母之相了啊！

至此，我便與花無緣了。

“小姐，買花送人啊？”一個扎著花頭巾，扭著水蛇腰，翹著蘭花指的男子款款而來，手中還不停擺弄著一支玫瑰。

“恩——是的，送給朋友的。”我說著，眼睛卻不住地打量著這位別具一格的花店老板。

如今真是到了一個雌雄難辨的年代，這老板好端端站著，腰與跨卻能拗成30度的夾角，我很想上前托扶一把，生怕他把自個的小蠻腰給閃了。

“冒昧地問一句，那您是去祝賀你朋友結婚？生日？生娃？喬遷？還是……”小蠻腰先生不停地在花叢中穿梭，引導我的視線。

可我竟愣了神。

他提供的各種選項中獨獨缺了我的選項。

但正常人怎么會料想到，一個貌似端莊大方的女性買花是用來向暗戀已久的男人表白呢？

這橋段似乎只在狗血電視劇中才會出現，現實中人們定會覺得這女的要么像“結婚狂”般因為愁嫁而喪失了理智，要么就是早上出門忘了吃藥。

所以，小蠻腰先生的問題，我只得回避，“恩——都不是。”

老板眉毛挑起成豌豆狀，臉上盡是狐疑，“那——是不是買來送給心上人的啊！“說著，露出一陣諂媚的笑。

我為了尊嚴，高傲地昂起頭，假裝看花，并不理會他的問題。我是消費者，消費者是爺，不禮貌是消費者的權利。我不回答，我就是不回答。

“哎喲，看來是了啊——哈哈，那我告訴你，這我可有經驗了，你一定要聽我的，保準馬到成功的。“小蠻腰突然來了自信。

我的耳朵早已調整至雷達狀態，嘴上卻還支支吾吾地否認。

“哎喲，害什么臊啊——我告訴你，這年頭好男人可不好找了。你去大馬路上瞧瞧，女的個個都綠了個眼，跟狼似的，到處找好男人。所以，必須——生猛，必須——沖動，必須——上趕著。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算是來對地方了啊。”

我好似遇到知音，深深地點頭，“可我沒啥把握？也不知道送花他喜不喜歡？會不會太唐突？”

“妹子，我告訴你，男的要是喜歡你，你送個屁都是香草味的；要是不喜歡你，除非你送他別墅豪車的，否則都不帶搭理的。所以你送他花，先探探路，只要這男的對你還有點意思，不反感，這事兒就成了。”

我覺得有些許道理，要成就成，不成，也就浪費一束花的錢。“行，那你看著辦，幫我包一捧漂亮點的花吧。”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啊，你還真是菜鳥級別的，這女的追男的，怎么能用捧花呢？得用小盆栽，既委婉，又表達了心意，以后還能找借口去照料，多好啊？！”小蠻腰先生倒是行家里手，一番說教句句在理上。

我服從道，“行，那就搞一個百合花的盆栽吧，要那種香水味的。”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小蠻腰先生又是一陣慘叫，“你這是去表白，又不是去友誼萬歲的，要什么百合啊，百合象征啥？你知道嗎？純潔的友誼啊——你要的是純潔的友誼嗎？”

“不要！”我驚呼。

“那就是啦——你要的是愛情，熱烈的，濃郁的，火辣的，激情四溢的啊。”

的確，為了友誼，我才不浪費這辛苦錢呢。有這功夫買花，還不如點上盤小龍蝦加幾罐冰啤酒，反而更能促進友誼地久天長。

我不發表意見，只望著老板展示他的專業素養。

老板在花叢中穿梭，嘴上卻不停歇，“愛情，就要用玫瑰，但暫時不用紅玫瑰，紅玫瑰象征熱戀，火辣辣地愛；咱大姑娘上轎頭一回表白，別搞得血淋淋的；就用粉紅色的玫瑰，象征著愛的宣言，純凈又溫柔；再點綴上幾朵藍色妖姬，告訴他，相遇是一種宿命。”

是啊，我多希望韓祺能讀懂這其中的花語；多希望我們的相遇確實是一種宿命；多希望他能終結我的老姑子生涯。

若真如那小蠻腰講的那般，韓祺讀懂了花語，隨了我的心意，我定會攬起這花店老板的小蠻腰，在空中旋轉飛揚的。

“好了，總共180元。”老板將包裝得如同個參加圣誕舞會的小公主般的盆栽捧到我面前。

我的小心臟瞬間揪起，內心不住吶喊：你個不男不女，搶錢啊？

這等貨色，淘寶上買買，我18塊絕對能搞定，還包郵了呢，親。

老子高興了，給個好評，不高興了，扔你顆爛白菜。

可如今，這——這架勢，都不容我討價還價，我表情扭曲著，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這——這也太貴了吧!”

“貴!這就算貴了啊!這怎么能算貴啊！你居然跟我說它貴啊！。”老板連珠炮般的發問，連我都開始質疑，這難道不貴嗎？

可作為一介小城管，每月交了房租和水電，手里只剩下幾個銅板，買一朵小花要花上180，這的確是貴的啊。

他繼續道，“我問你啊，只花180元能嫁個好男人算貴嗎？用180元買到的愛情算貴嗎？180元能換來的幸福算貴嗎？你去大馬路上打聽打聽，如今的好男人是什么價？要是被人知道你是180元得了個好男人，我告訴你啊，我的小姑奶奶，幸虧現在是和平年代、法制社會，不然外頭姑娘滅了你的心都有呢。”

我立刻畏縮了。

手抖抖索索地伸進皮夾，捧起我的幸福，付錢走人，生怕被哪家姑娘給生生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