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生得極像娘娘，是難得的美人。”冰凌大約三十出頭，盤著發，眉梢上揚，眼角已有了細紋。她年輕時應是一位美人，只是韶華已逝，只有那含情的目和淺紅色的櫻桃小口告訴世人，她曾擁有過怎樣的青春年華。她有一雙巧手，手指在如云的發鬢中穿梭間，便盤出了一個漂亮的發式。

“姑姑這樣說，金陽可要得意忘形了。”鏡前的女孩青絲輕挽，眉色如黛，兩片薄唇晶瑩如水晶，目光流轉之間白皙的面龐上浮上兩抹紅暈。

銅鏡昏黃，卻掩不住少女的如花年華。

冰凌微一晃神，垂眸，執起一支布搖插在她的鬢邊，嘆道：“殿下離宮時不過三個月大，用一個手掌就可以托起來，不想時間過得這么快，一眨眼殿下就這么大了，就要及簈了。娘娘嫁給陛下時便是這般年紀，那時陛下還是先皇的十六皇子，年輕俊朗，兩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語罷，她輕輕笑了笑，眼中涌上懷念，“那段年華真是美麗非常。”

那時，韶華尚在。美麗的少女粉裙翩翩，巧笑嫣然；英俊的少年錦衣長劍，英姿颯爽。梧桐葉沙沙，下了一場梧桐雨，雨中的少女撐著淺紫色的紙傘，明眸輕揚，隔過雨霧去看她的心上人。梧桐相思葉，相思迷了誰的眼？

“是啊，美麗非常，聽說父皇為母后筑的北宛宮的金頂才是美麗非凡。”她隨手把玩著胭脂盒，輕撫著上面精致的花紋不經意地接話。

冰凌回神，扶起她：“殿下說的是。裝扮好了，要先去拜見王皇后娘娘，那位娘娘雖然同樣是出自大家，卻極難相處。”

“我記著了。”金陽俏皮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她提起淡紅色的裙裾轉了一個圈，“姑姑，好看嗎？”

“殿下最美了。”夢織搶著答道。

王皇后并不美，中人之姿，一雙鳳眼狹而長，眼角上揚得有些突兀，很難看清黑色的眸光中閃爍著的神色。她穿著正紅色的宮裝，上面用金線繡著展翅而飛的火鳳凰；高高梳起的發髻上亦裝飾著一只側面的金鳳。

一看就不是個好想與的人，金陽暗自吐了吐舌頭，低頭行了一禮：“嘉榮見過娘娘。”

主位上女聲笑道：“敏慧妹妹生了個好女兒，真是國色天香，你說不是，皇姐？”

“娘娘這聲‘皇姐’本宮可擔不起，”她身旁坐著的貴婦人嗤了一聲，用扇柄輕磕了一下坐具，“嘉榮是嫡長女，自然不是那些庶出的能比得上的。”敏慧皇后在世時，你不過是個小小的淑妃。敏慧妹妹？你也叫得出來？

“皇姐，你······”皇后給噎了一下。

這也不是個好相處的。這是明著貶低曾為庶女的王皇后。當今陛下未登基時不過是庶出的十六皇子，這么說來卻是將皇上一并罵了。這么囂張，大約也只有先皇的嫡長公主纖羽長公主了。

“本宮猶記得敏慧娘娘是何等姿容出眾，溫柔賢惠。”纖羽笑道。這是暗諷皇后無貌無德。

皇后不傻，自然聽得出她的意思，暗自咬牙，面上卻笑道：“皇姐說的是。嘉榮的模樣可是像了敏慧妹妹十足。”說不定是有貌無德。

“敏慧娘娘性子淑惠，嘉榮性子必定也像了娘娘十足。”

“皇姐說得有理。”

“嘉榮不必局促，來姑母這里，讓姑母好好瞧瞧。”金陽抬頭時，只見一身暗紅色紗裙的纖羽公主半倚竹榻，右手拿著一柄美人扇半垂在榻上，一雙半閉的杏眼似笑非笑，仙女髻上一圈雪色的流蘇垂下，直到腰際。

“是。”金陽上前道。

“果然極美。”纖羽抬手，留了長指甲的左手輕撫上她的頰。

纖羽的手很冷，幾乎沒有什么溫度，甫一觸到臉上細嫩的皮膚，金陽全身便忍不住起了一層小疙瘩。

“姑母過獎了。”金陽不動聲色地向后躲了躲。

纖羽目中微瀾，收回手，又問：“華英皇妹和十九皇弟可還好？本宮記得十九皇弟家的鄭云也是你這般年紀，那孩子小名似乎是喚作蘭香的，自從皇弟去了揚州的封地，便再未見過了，她還好嗎？”

“姑母掛記了。他們都很好。”

“那便好，”纖羽點了點頭，沒有再問：“嘉榮突然回來，姑母也沒有什么好送的，便打算辦個家宴好好為你洗塵接風，嘉榮可要給姑母這個面子。”她眼皮輕抬，卻是看向皇后。

“嘉榮初回來，自然應該和各位長輩以及同輩們好好聚聚。”皇后輕笑點頭。

“皇上駕到——”

這時外殿傳來一聲唱喏。

幾人均是一驚，立即跪拜迎駕。

“臣妾（妾身）（兒臣）迎駕。”

“朕的女兒在哪兒？”只聽一陣爽朗的笑聲由遠而近。金陽忍不住微微抬頭，只看到三雙做工優良的靴子。那雙明黃色的走在最前面，大約便是父皇的了。

“都起來吧。”

“謝皇上（父皇）。”

“見過母后。”這是兩個極年輕的男聲。金陽聽出其中一個是閔浩，另一個大概也是一名皇子，聲音有點耳熟。她心里覺得奇怪，自己并未與其他皇子照過面，聽這聲音卻像哪個熟人。

“皇兒們都起來吧。皇上，你瞧，嘉榮都出落成大姑娘了，”皇后笑著執了金陽的手，“嘉榮，快來讓你父皇看看。”

金陽有些忐忑地抬頭。面前的人不到四旬，發間卻已經銀跡點點，眼角稍稍翹起，閔浩的眼睛的外形和他的十分相似。他的唇很薄，金陽的唇形和他如出一轍。他雖然不再年輕卻依舊瀟灑，充滿魅力。他有一雙深邃的眸子，像夜空那樣幽靜神秘，能緊緊吸住他人的視線，卻又很少有人能看到其深處的情感波動。不知為什么，金陽總覺得那漩渦一般的雙目中偶爾閃過一絲排斥。細看時，卻又像是一種幻覺，那雙眼睛分明是平靜無瀾。

“嘉榮，都這么大了。”高宗半是傷感半是欣慰。

她咬了咬唇，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金陽一直很想念父皇。”

即使被晾在宮外十四年，父女血緣終究是一條斬不斷的紐帶，她渴望見到自己的父親。

“嘉榮，這是你大皇兄。.”高宗指著右面的人說。

原來是王皇后的長子，閔賢。都說養兒像母，不知他是不是長了和皇后一樣的鳳眼，倘若男兒長了那樣的眼睛，可算是妖孽了。

她忍不住偷笑，看到那人時卻愣住了。

閔賢的眼睛明顯不是鳳眼，而是介于杏眼和桃花眼，真是一個朗目星眸的佳公子。

“慕······”慕子書！

閔賢臉上也閃過一絲訝然，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還有模有樣地問好：“皇妹一路辛苦了。”

高宗很是欣慰：“看到你們兄妹和睦，朕甚是高興。”

“賀喜陛下，”纖羽笑道：“陛下的兒女真是各個優秀出眾、羨煞旁人。妾身正說要舉辦一場家宴，好讓嘉榮見見各位長輩，也和各家小輩聚聚。”

“皇姐想得周到。”高宗點頭。

皇后亦笑道：“賢兒這次去江南微服私訪，紅鸞星動了，何不求你父皇成全了一段好姻緣。”

金陽覺得這個跳躍有點大，剛剛還說家宴，怎么一下子就到了閔賢的姻緣上了。這兩者又有什么必然的聯系？

閔賢當即怔住。

“哦？”高宗倒是很感興趣。

閔賢低頭，不動聲色：“‘襄王有意，神女無情’。讓母后廢心了。”

金陽覺得很不可思議，不住上下打量閔賢，這樣的美男子都看不上，她覺得可能有三種情況：第一，那姑娘眼光扭曲了，在她看來美男就是丑男；第二，那女子必然美不方物，已經有了審美疲勞，對沒自己漂亮的已經沒有感覺了；第三，那女子大約早已有了心上人，于是不受任何外界誘惑，美男什么的就都成了浮云。

“江南那邊的女子倒是不好對付。”高宗也不深究，只笑道：“竟連朕的皇子也看不上眼。”

“兒臣慚愧。”

于是，高宗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金陽身上：“嘉榮昨夜可是住在東宮？”

“是。”

“嘉榮與浩兒雖是兄妹，嘉榮卻不宜長住太子的東宮。”

“皇上所言極是，”皇后連忙點頭：“臣妾已派人去整理······”

“朕看北宛宮便十分合適。”

“可是······”皇后鳳目大睜，好像聽到了什么令人極度驚異的事情，“那是敏慧······”

纖羽很不給面子地翻了一個白眼。

高宗不耐煩地打斷他：“朕知道那是敏慧寢宮。嘉榮是敏慧的生生女兒，女兒住在母親的寢宮里有何不妥？”

“臣妾豈敢有疑議，”皇后勉強笑了笑：“北宛宮空了十幾年，終于迎來一位女主人，臣妾也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