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異象

逆鋒走上城堞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了，遠處的風聲混雜著細微的馬蹄聲，一下一下撞擊在他心頭。逆鋒長長吸進一口涼風，刺骨的寒意好像是一枚刀片，從氣管咽下去，劃痛了整個胸腔。

背后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逆鋒轉過頭，他的老師、召喚師離鸞，正朝著他跑過來，耳鬢那幾縷青絲隨著他的跑動微微飛揚，目光清朗，劍眉斜飛，如利劍雕刻而成的立體五官散發著冰冷的氣息，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則閃爍著刀鋒一樣的光芒，略帶警覺地看著逆鋒，好像戒備著眼前人的真假。離鸞是神族最優秀的召喚師之一，也是逆鋒的父親青文麾下的護法，負責教逆鋒身法方面的一些玄術。

“離鸞老師，你是想告訴我，父親的死因有異，是嗎……”逆鋒冷峻的臉龐上露不出半點猶豫彷徨的神色。離鸞微微驚訝了一下，陷入了沉思。至從父親青文過世，逆鋒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平日里溫和閑散、優柔寡斷的他，似乎嚴謹果決了許多。離鸞想到一年前逆鋒還在學習剺光咒的時候，他還只是個連實戰都不會的紈绔子弟，仗著父親是神界三軍統帥的地位，勉強獲得術士的資格。

在神界的職業中，術士是最基本的資格，一個神族少年必須首先取得術士的稱謂，才有資格修習進階的泫術師、劍士、召喚師、星宿師的課程。泫術師是純粹使用玄術的職業；召喚師和星宿師分別是以召喚術和星宿術自成一派；劍士不是單純使用劍術，也可以修煉槍術、刀術、弓術等等。職業都可以雙修，比如逆鋒的父親青文，不僅是神族最強的泫術師，而且劍術也達到劍士的水平了。

見到離鸞突然沉默不語，逆鋒接著說：“父親是神界族杰出的泫術師，他一旦在身體周圍撐開幻術結界，就絕對不可能被區區五萬人的魔軍所打碎，即使人數再多三倍，也不可能。況且這場北防城之戰，我沒有發現任何一個魔族將領靈力高過父親，即使有，父親憑借他號稱天下第一關的防御結界，也可以確保自身毫發無損。”

離鸞抬起頭來驚異地盯著逆鋒，他完全沒有想到平日里平庸不堪的逆鋒，竟然能料事在先。

“對……逆鋒，那么，青文元帥戰死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其他的原因，他沒有撐開幻術結界防御攻擊。”

逆鋒嘴角微微揚起，繼續說到：“不可能。我檢查過父親尸體周圍，有撐開結界所留下的靈力殘留。父親的結界一直保留到他死去半個時辰為止，結界消散的原因是死去的父親無法繼續向結界提供靈力支持，不是父親自己關閉的，更不是被人從外面打碎。

離鸞的瞳孔微微一縮，“也就是說，青文元帥的死，肯定是結界內部的人所致！？”

“那個時候……父親結界里，除了父親，還有什么其他人嗎？”

“還有公主……煙嵐……煙嵐公主”離鸞吞吞吐吐地說道“青文元帥把北防城托付給你之后，獨自率領中軍救援皇城，雖然沒有成功，卻營救到了小公主，煙嵐。不料，在返回北防城的時候，遭遇了魔軍左翼，于是……便打響了北防城之戰。”

夜色已經降臨，而離鸞卻可以清晰地看到逆鋒眼睛里的光，好像燃著兩簇幽藍的火焰，在夜里也能迸濺出火花。還沒等離鸞作出第一反應，逆鋒就從腰間的劍鞘中拔出坼離劍，走下城墻，朝著煙嵐正在休息的將軍府沖了過去。

煙嵐窩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腦袋，身子輕微地顫抖著，遠遠地就可以聽到她幽幽的哭聲，伴隨著抽噎的聲音響起，裹住她腦袋的被子就微微抖動一下。

一個女孩走到她床邊坐下，右手把她的頭輕輕抬起，摟在懷里，左手輕輕地拍著煙嵐的背，拍三下，撫一下，直到煙嵐抽噎的幅度漸漸平緩下去。

女孩輕輕地抬起頭，嘴角微微向上彎起，露出點點帶著哀愁的笑意。女孩的眉眼間縈繞著一股輕盈纖巧的靈氣，淡藍色的發絲輕輕地垂在胸前，時而被煙嵐抽泣時呼出來的氣息吹得微微揚起，自是道不盡的清純可人。

“璐玦姐姐……煙嵐好想你……至從你出征后，都沒有人陪煙嵐養好看的靈獸了。”煙嵐一邊抽泣著，一邊含糊地說到。

這個只比十五歲的煙嵐大一歲的女孩名叫璐玦，是青文的護法里最年幼的一個，她是一名召喚師，雖然靈力不強，但是她的幻靈啟瞳，破壞力足以讓一個優秀的神族成年劍士望塵莫及。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騷動，璐玦警覺地站起來，走到窗戶前，借著窗外燈籠黃暈的光，看見逆鋒手握長劍沖了過來，護衛們都攔他不住。正當他打算沖破房門前最后一層阻攔時候，忽然受制于一股強大的靈力，便再難前進一步了。

泫術師衾落和星宿師涯涘走到逆鋒面前，兩人護法的身份讓逆鋒不敢采取貿然突破。再者涯涘又是逆鋒的老師之一，他對逆鋒的斤兩了如指掌。逆鋒無奈地看著兩人，手中的長劍微微搖晃了一下。

“小逆鋒，可不能走到超過姐姐身后這個臺階喔~”

“逆鋒，我答應過你老爹保護你，但是，也同樣答應了他要保護公主，識相的，就別再向前一步了。”

逆鋒把坼離劍收回劍鞘，剛才涯涘的弱化幻術已經讓他很吃不消了，現在早已是全身無力，頭暈眼花，搖搖欲墜。他轉過身，說了聲“你們都到議事堂集合”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璐玦走出門拉著衾落的袖子搖了一下，輕輕地問道：“衾落姐姐還好吧，那只傻帽沒有傷到你吧？”

衾落嫣然一笑，微微地搖了一下頭，雙睫微垂間盡顯妖嬈柔媚，凝脂般的雪膚之下,更隱隱地透出一層胭脂之色，她插著腰盯著逆鋒遠走的背影，喃喃道：“真是一個沒大腦的孩子。”

涯涘背對著站在衾落面前，搖搖頭說：“你錯了，逆鋒是我非常欣賞的將才。”

煙嵐被璐玦牽著走進議事的大堂。她的頭縮在璐玦的懷抱里，不敢直視逆鋒的眼睛，璐玦見她顫抖的幅度逐漸增大，便指著逆鋒叫他閃一邊去。

衾落走到璐玦身旁翹起嘴巴嘟噥著“要是真要把整個神族的軍隊交給這種庸才，那咱們可就慘了。”

涯涘向逆鋒匯報了戰況——十萬人的神族中軍如今只剩下不到兩千人，而且大半受傷，不能再戰，而這，就是如今神族唯一的戰力。此刻皇城被圍，必須火速援救，而圍城的魔軍，數量在十萬以上。

接著，涯涘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塞到逆鋒手上，告訴他，這是逆鋒父親青文留給他的遺書，里面有今后統率三軍的策略。

逆鋒接過信拆開來，正打算看的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遍體鱗傷的術士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皇城……皇城……被攻破，王……”，正說著，白眼一翻，就要倒下去。

涯涘在搶先一步沖上去扶住，將中指和食指按在那名術士的胸口，說：“堅持住，我現在就給你療傷……”。一陣幽幽的藍光在涯涘纖細的指尖閃爍，在那名術士的傷口上凝聚起來。

忽然，所有的光回到了涯涘的手指上聚攏來，涯涘一驚，瞳孔頓時緊緊一縮，他轉過頭大喊一聲“大家快趴下！”話音未落，藍光迸濺開來，幾束鋒芒在整個廳堂里橫貫開來。

太快了，逆鋒根本反應不過來，他連撐開防護罩的意識都還沒有，只覺得一陣凌厲的風從自己發梢劃過去，然后身后就傳來有人胸膛被貫穿的沉悶聲響。

逆鋒的臉頰上被劃開一口細小的傷口，他顧不得留血，急忙轉過頭去，只見璐玦的胸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月牙形傷口，傷口的邊緣還隱現靈力的殘痕。鮮血汩汩地從傷口中涌出，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瞳孔的光逐漸散去，喉嚨已經喑啞了，她嘗試著想說些什么，咽喉里發出咔咔幾聲混濁的聲響，但最終也沒有吐出一個字。隨著煙嵐的尖叫聲響起，璐玦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便倒了下去。

璐玦身后的墻上，出現了一個更巨大的口子，口子的周圍，濺滿了璐玦的血液，幾塊磚石掉落下來，砸在血泊里，濺起鮮血。

煙嵐一邊尖叫一邊擦著濺在臉上的血液，叫著叫著就昏了過去，衾落趕忙把她扶住，抱起來，放在懷里。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所有的人，幾乎都沒有任何的反應。

逆鋒從腰間拔出長劍，走到涯涘的跟前，用劍劍抵住涯涘的咽喉，一字一頓地說：“快說，怎么回事，否則，立刻殺你……”

逆鋒面色慘白，面頰上傷口滲出的鮮血顯得格外的明顯。涯涘埋著頭，長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雙眼，卻從發絲的縫隙中，透出渙散的光芒。

倚闌一個箭步沖上去，一劍撩開的逆鋒的劍身，接著丟下長劍，雙手搭在逆鋒的雙肩上，使勁地搖晃著他，“聽我說，逆鋒，冷靜，聽我解釋！”

涯涘是星宿師出身。幾乎所有的神族術士都知道星宿師這個職業的特殊性，那就是這個職業出使用的招數具有隨機性。星宿師在發動玄術的時候，指尖會有六芒星轉動，六芒星的六角分別代表弱化，強化，醫療，防衛，攻擊和一擊殺，最后停在星宿師指尖的的那個角就決定出招的類型，類型選定之后便會在這個類型上隨機出現發動的強度。也就是說，星宿師出招的類型和強度，都是隨機變化的。剛才涯涘在用醫療的玄術的時候，六芒星隨機轉到了一擊殺上面，而且，還開到了最大的力度。

衾落搖搖頭“但是……倚闌，你忘了，成熟的星宿師具有非常強的預感控制能力，在普通人看來的隨機事件在星宿師手中，卻可以達到絕對的實現。況且……涯涘這么優秀的星宿師，連招數發動力度都可以分毫不差的控制，怎么會出現招數類型上的錯誤呢，天吶，把恢復類的玄術用成了一擊殺，這么致命。”

涯涘站起來，冷峻的臉龐上沒有半點表情，“剛才，那個傳信的神族術士身上有星宿師的咒印，我在發動恢復的時候，強制把我的六芒星旋轉到了一擊殺上，而且還把力度強制開到了最大。”

懼怕的表情逐漸在涯涘的臉龐上浮現起來，“事態更嚴峻了……敵方的陣營里面，已經出現了神族強大的星宿師了。”

迎著眾人疑惑不解的神情，涯涘繼續說到：“上級的星宿師擁有控制下級星宿師六芒星轉動的能力，剛才我的招數被強制切換，說明魔軍的陣營里，有一個靈力高過我數倍的星宿師存在。”

一直沉默的離鸞終于開口說話了，“絕不可能，你已經是神族星宿師最強的存在了，而魔族沒有星宿師這樣的職業。我從來就不知道，整個神界，還有誰的星宿控制力，能夠與你比肩。”

涯涘閉上雙眼，“我以前也以為我這樣認為的，但是，今天這件事，讓我意識到，還有更強的星宿師存在。”

逆鋒把劍插回劍鞘，盯著涯涘說：“老師，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完全相信你，但是，我不會在沒有找到證據之前枉自推測。但是，如果我真的確定這場殺戮是你所為的話，我就算拼掉我這條命，我也要殺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