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表妹拉著他去看文藝匯演，我還在發燒所以沒去，只留我和林海媽媽在家；我裹著一條薄毯把暖氣開到最大躺在沙發上看書。林海的

媽媽端來一盤蜂蜜山楂，坐在我的對面；我坐了起來。我知道林海的媽媽有話要說，她把山楂推到我面前說“聽林海說你愛吃這個，嘗嘗看

”我說了聲謝謝。“你媽媽做的一定比我做的好吧？”她問。我說沒有，沒您做的好吃；她笑了。許久，她問“你老家是哪里的啊？”“安

徽的一個不知名的城市里的一個不知名的小鎮里一個不起眼的小村里”我回。我討厭別人對我的出生刨根問底。盡管這樣林海的媽媽依舊是

笑著。“哦，那你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啊？”她窮追不舍地問。“阿姨，您想啊；農村里的人能是什么工作啊？土地里刨食唄，雖說餓不

死卻也致不了富、”我拿起一片山楂放進嘴里，起初是甜的、然后是酸酸的、再后來有些澀澀的味道。林海的媽媽說“我覺得種田是所有工

作中最有意義最值得尊敬的職業，要想啊；沒有他們也就沒有我們。”他依舊一臉微笑，只是話說的真假，是值得尊敬的職業你怎么不去種

田？我在心里想。

林海的媽媽呷了一口茶繼續說“我到想起了一件事兒，我本是上海人，那年我十九歲；正值青春年少。家庭不算名門望族，卻也過得豐裕。

下放的那會兒，我和一位農村的小伙戀愛了；約定今生非他不嫁、他已非我不娶。我不顧家人的反對，我覺得愛情至上；所謂的門當戶對都

是世俗偏見。”說到這里她輕笑了一下。后來我家人通過各種渠道，找盡各種關系把我調回了上海。一年后我偷偷跑回了那里，得知他已經

取了鄰村的女孩作老婆；那女的已經懷孕了。我心灰意冷，自那以后再也沒有見過他了。”她說到這里眼眶有些濕潤。我認真聽著，“你為

什么不找他問清楚？”我問。“找他？還有什么意義呢？他已經結婚了，事實證明我們那時所謂的愛情是多么幼稚。我偶爾還會想起他，想

起他和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我想如果沒有與他的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情，我不會有今日完整的婚姻。后來，我在家人介紹下與林海爸爸認識

；兩人一拍即合，后來我們結婚了；再后來有了林海。這一晃眼二十多年都過去了”。她把身子往沙發后靠了靠說“原本以為門當戶對只是

世俗對愛情不理解的偏見，后來才知道，婚姻靠熱情和新鮮勁是不夠的。我太了解我兒子了，他和當年的我一樣；看中的是你身上具備的某

種精神和品質，這些恰恰是他和他身邊一些在城市里長大的孩子身上所沒有的。新新，你別誤會啊。阿姨只是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向你剖析

其中的道理和權衡其中的利弊。現在你們這代人的思想開放了，相識沒多久就可以住在一起；過著尋常夫妻的生活。可是這對一個女孩來說

是有害而無益的呀；希望阿姨的苦心你能明白。像你這么好的女孩一定能。。。”“阿姨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您不用多說了”我微笑，這么

多年的磨練，我的脾氣雖然沒有改變；但我變得愛笑了。哪怕發脾氣時也可以微笑。

我收拾了行李，坐車去了濟寧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廣州。我想林海回去見不到我一定會追去火車站找我的，我不想被他找到；就算他比我先

回廣州。他見我沒有回去一定會出去找我，我正好可以乘此空擋搬走。事實證明我低估了林海的媽媽，因為我回去的時候林海仍然沒有回來

。連電話都沒有。我收拾行李時才發現我除了幾件衣服幾本舊書和回憶，再也沒有別的可以帶走的東西了。林海和我的合影，我模糊的淚眼

看不清；門當戶對？我突然厭惡極了我的出身，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就算不富裕，哪怕正常的家庭也好。就因為這點我就

沒有擁有一個幸福家庭的資格了？好不容易忘記過去，來到一個沒有人知曉我身世的地方重新開始；可是一切努力都化為泡影；我該何去何

從？我又能何去何從？

夕陽的余暉被我丟在背后，滿地香樟葉；我拖著行李箱，不知該去哪里。路上與我擦肩而過的行人匆匆忙忙，我沒有抬頭看；只是低頭走路

。我對這個城市就像初來時那樣陌生，第一盞路燈開了；這條馬路一個行人都沒有，偶爾有幾輛私家車經過。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像流浪的

精神異常患者。我不能去淑貞和筱悠那里，這兩個在這個城市里我唯一信任的對象此刻也只是過客；他們一定以為我還在山東。我突然好想

她。她是我媽媽，我從來沒有這樣稱呼過她；自懂事以來我都嫌棄她。我嫌棄她相貌怪異、嫌棄她走路時不自主地病態的手舞足蹈、我嫌棄

她照顧不好我、我更嫌棄她連我的名字都說不清楚。。。那年，也是這樣的冬季；天空還飄著雪。我和一群小朋友在打雪仗，她來給我送衣

服，就那么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很久；走路的樣子惹得同伴們哈哈大笑，我氣的拿雪球砸她；后來我提議大家一起砸她。于是雪球和冰棱不斷

從她頭頂飛過，我們比誰丟的準，比誰丟的多；她的額角被冰棱劃破了。在流血，她在叫我“茵茵，茵茵”她總是叫不出我的名字，總是叫

錯。她不顧一切走到我身邊幫我穿衣服，我想推都推不開她。忽然一輛摩托車疾速駛來，她用盡全身力氣把我推開；我滾到路旁的溝里，車

子把她撞倒然后從她身上壓了過去。。。她倒在雪地里，口中不斷涌出血色泡沫；她望著我，我嚇傻了；她在笑，面部極度扭曲；后來她死

了；我至今都沒來的及叫她一聲媽媽。自懂事以來；我抬頭看天，新月如鉤。“媽媽，媽媽。”我在心底呼喊，她一定聽不到了；他會在哪

里？會不會以另一種方式來到我身邊？“對不起。。。對不起”至今才明白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是她，是那個我所厭棄的人。我又是如何傷了

她？

我走累了，不想走了；環視了四周。我不知道我身在何處，我被這個世界丟棄了。我打電話給翁思進。“喂？”聽到他的聲音我有一種想哭

的沖動。“翁思進，你在哪里？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我在哪里了？你來救救我。求你來救救我好不好？”我瞬間崩潰，眼淚決堤。“你在哪

里？”他焦急地問。“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我哭著說。“你那里有什么標志性建筑沒有？’他問。”“沒有”

我環顧了四周說道。“那你面前是什么？”。“一個蔬菜園，一大片蔬菜”我幾乎形容不好，我此刻頭腦混亂；言語也混亂。“就呆在那里

等我，哪兒也別去；我馬上到”他掛了電話。我還能去哪里？我累了。我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抬頭看天，我全身冰冷；四肢肌肉強直

。我在唱歌“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不知不覺這城市的歷史已汲取了你的笑容。。。”一片烏云遮住了僅有的一絲月光。

明天報紙的頭條會登“某年某月某日某時某路口凍死一名無名女子”然后報出我的死因和樣貌特征，希望我的家人去認領。我在想，第一個

去認領我尸體的人會是誰呢？沒想到我還可以出名，只不過方式有些慘淡。我的事還會有人議論多久？我不知道，我為我在任何情況下都有

自嘲的勇氣感到自豪。翁思進可能不會來了，他也許迷路了、也許根本在敷衍我。我現在僅存的一點希望都變成了絕望，我的血液好像都凝

固了。

一束車燈的光打在我身上，我沒有低頭看是誰；車子停下來了。是翁思進，他走到我身邊；脫掉大衣裹在我身上。此刻的我就是寒風中的一

片落葉在生命即將終結的那一刻被一個好心人撿起；我依舊抬著頭，因為確實動彈不了；我想對他說話，想對他笑；可是下巴卻動不了。我

除了眼珠子能動外其他身上沒有一處可以活動。“新新，新新；”翁思進搖晃著我并在我耳邊呼喊，我的心頭一暖。終于有人來救我了，我

的淚不斷從眼角滑落；面部表情依舊僵硬。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