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6

山村的夜來得早，六點鐘還不到，太陽已經(jīng)下了山，再過半個小時，莊子里出門就要盞燈。晚飯安排在5點，差不多是正餐過后接著就晚餐了。小四還沒有回來，他完全錯過了今天的婚宴。

小桃一行人的晚餐吃得很匆忙，她們得走了。可是她還沒有時間同母親說上一句貼心話。聽到女兒要走，母親的眼淚終于含不住了，可是又好像沒有什么要說的。女兒叫母親把自己從城里帶回來的那些家里用不上的東西全分給莊里。

既然知道挽留不住，說了一大堆不舍的話，大家簇擁著給她送行。于是，一行二十多人提著馬燈，執(zhí)著木柴點著的篝火送她離開。

外面天氣很好，木柴蘸著油點著的篝火冒著濃煙遠遠的走在前面引著路，兩個十三二歲的女孩子提著馬燈走在兩旁。這樣的燈火并照不了多遠，甚至連腳下突兀的石子也看得不太清楚。大家更多的是借助天上那半圓的月亮和滿天的星光走著。母親拉著小桃的手走幾步嘆口氣，走幾步嘆口氣。小桃的父親低著頭走在一旁，也說不出什么話來，后面跟著她的哥哥和嫂子，然后是她帶來的那一行人和一些莊子里的人。

在不平的路上他們走到了浮橋邊，走過這座橋就是另外一個地方了。母親再一次拉緊女兒的手，她們停了下來。這時，河的那一邊響起了說話的聲音和腳步聲，隨后，大家借著月光和星光看到了一行大概六七人走著。因為這邊的燈火，那一行人應(yīng)該早就看到了她們。

“四哥！”小桃遠遠的喊了聲。盡管因為遠而聽不清那群人在說什么，但她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還是一點也沒有變，讓她安心，也讓她慌忙。

大家沒有說話，那邊也沒有回答。聲音在空氣中幽幽的打著轉(zhuǎn)，但是明顯的那幾個人走得快了。轉(zhuǎn)眼已經(jīng)能分辨得出人來了，正是李四帶著四個人回家。這一群人在橋的那一頭停下來了，等著這邊的人過去。

“四哥。”小桃又叫了一聲，這聲聽起來比上聲輕多了。

“小桃是你回家了嗎？”李四在那頭問道。

“是我回家了，可是你怎么不回家？”小桃邊說著邊走了過來，于是兩群人就在浮橋的盡頭聚到了一起。

“你這是要走了嗎？”李四看一眼小桃又看一眼旁邊這些人。

她點了點頭。他有點意外。

“那么晚了也要走嗎？”他問，接著又對著小桃母親說，“伯母也不曉得多留小桃一晚，是趕小桃走嗎？”

“我怎么舍得她走，才回來半天啊，我巴不得她再不走才好呢。她只是說沒有時間，沒有時間。這一走，誰又知道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再回來一次呢？”小桃媽媽邊說著眼淚也跟著下來了。

“你們可以去看我的。可是那么久，你們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我。”她看著他，說完后又低下了頭，“在外工作累了的時候，我很想在個家鄉(xiāng)人去看我一下，說說家里的事，談?wù)勎覀兊奶一ㄇf，哪些樹開的花好看，哪些樹結(jié)的果好，可是你們從來沒有一個人去看過我。”

大家無言以對，都不知說什么好。

“下次我們?nèi)タ茨悖瑤е覀冏詈玫奶易樱欢ㄊ悄阋娺^最好的。”李四后來說。

小桃望著他點了點頭，用手去手提包中拿她的名片，但是好一會沒有找到，原來全在莊子里散完了。于是她蹲下來，把她潔白裙擺的一角攤上膝蓋，借著微弱的火光，用鋼筆仔細的在上面寫下了她的新地址，然后用力一撕，把一片四角的布片遞到他手里。

“你要來看我。”

大家都被小桃的行為驚呆了。

不知為什么，李四覺得有點窘。他摩娑著手里的布，這種布的手感很讓人舒服，他從來沒有穿過感覺這么好的布料做的衣服。這該是一種很名貴的面料吧。很多年沒有看到過她了，他想像著她該是有點變化的，她的臉，借著火光還是那么熟悉，但是她的眼睛，卻已經(jīng)有點讓人起琢磨了。他原來想著再見她應(yīng)該是在一個得體的場所，應(yīng)該是一個大家選好的地方，然后大家可以說好多喜歡的話，說什么呢，管它的，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是今天，他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夜里，這樣一個沒有燈火也沒有看不見風(fēng)光的崎嶇路上匆匆遇上了，她在趕路，趕著去很遠的地方，并且時間緊促。他也在趕路，從很遠的地方回家，沒有車的走了一個小時的山路，風(fēng)塵仆仆而又饑腸露露。

小桃的那行人在催著她趕路，她的行程安排的滿滿的。于是，一群偶遇的人就這樣要分開了。李四看著她的那一行人繼續(xù)打著燈火送她出去，她現(xiàn)在走路的樣子也變了，回過頭來看他的姿式也不一樣了。火光如此有限，星光如此遙遠。走不多遠，已經(jīng)看不清她的臉，她似乎幾次回過頭來向他揮手，但是他看不清她的神態(tài)，也就分不清她是在向他道別呢，還是在向他后面的莊子告別。

身后有人拍了李四的肩膀，他才想起他的路在這邊，他轉(zhuǎn)過身來，走上兩步是浮橋，走過浮橋是桃林，他到家了。手中還抓著一塊碎布，他把它裝進了那個黑乎乎角落里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