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第一次走進這樣豪華的房子，覺得很無措。大廳里擺著很多他叫不出名來的東西，當然也就不知道它們的用途。他不知道該是站著還是坐著，盡管只好他們兩個人，但一種別扭的感覺還是油然而生。小桃一進門就把他的行李和竹籃接了過去，轉彎進了一個房間，等她把東西全部放好走出房間來時，看到李四還是進來時那樣站在門口，一下子明白了他的窘迫感。她撲吃一聲笑了出來。

“四哥，瞧你生疏得，把這里當自己的家就行了。”

“四哥怎么也不能把這樣個地方當作自己的家，要知道，我們家里時門是不要換鞋的。這家，四哥哪里敢走啊？”

“我不也沒有換鞋嗎，不也走進走出的。”

她把他請扶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隨手從桌上的水果盤子里拿了一個不知叫什么的水果削了起來：“四哥，現在城市里不流行用那個裝東西了，不過其實看起來倒是很精致的。你用他裝什么來著，還用白布遮得嚴嚴實實的，怕見光呢？”

原來她還不知道籃子里裝著的是他不遠萬里專門為她挑選的禮物。這未免讓人有點失落。不過也好，大概那籃子桃已經變了顏色，拿出來會不會丟人現眼？

“我們鄉下，大家都還在用這個來裝東西，不過我是還久沒有注意城市里是用什么來裝東西的。像BJ這樣的大城市更想不到了。”

她很快的把不知名的水果削好，遞給好吃。那味道，是種涼絲絲的甜味，淡淡的甜，但是不太合李四的口味。

她見他不喜歡這種水果，便又去盤子里拿了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蘋果，李四想，那蘋果應該不產于國內，有一次，他在一本專門介紹水果的書上看過這樣的圖片介紹，似乎是產自美國還是哪里，后來記不清了。他再看看桌上那盤子，又看到一大串又不知產自哪個地方的巨型葡萄，那葡萄紫得通透而且極水靈誘人。還有一些全是他叫不出名字來的水果。他不禁自卑起來。想起自己這個專門同水果打交道，一心撲在桃李改良上的自詡為專家的人，如今竟成了劉姥姥進賈府，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小桃把他只咬了兩口的水果搶下來扔進桌旁的垃圾桶里，把剛削好的那只蘋果重新遞到他手中。她看著他吃，他越發覺得臉紅。

“四哥，你說BJ好不好？”

“BJ應該很好吧。”

她被他這樣的回答逗笑了。

“家里好不好？”

“家里挺好的。說實話，我喜歡我們自己的家里，昨天晚上，我在北京城里流浪了一個晚上。我從來沒有在這們家里找不到地方睡覺。”

“對不起四哥。我沒有想到你會在昨天那樣毫無征兆的來看我，你從來沒有來看過我，我以為你早把小桃這個人給忘了。”

這時他看到她有點莫名的傷感，臉上出現了她那久違的孩童時的委曲，他認識中的小桃。他望著她低下的頭，看她臉上有歲月的風塵痕跡，這些痕跡把她刻劃的多了些陌生，正是這些陌生感，讓他顯得局促不安，找不到話說。

他無味的啃著蘋果。

她坐在他面前，看著他吃，她覺得他還是老樣子。可是，他的無謂的沉默，終于讓她覺得感覺與現實有了抵觸。一會，她靜靜的問他一路的風塵，又問他家鄉的近況，他一一作答，就像一個學生在回答老師的提問一樣。隨著話語的慢慢增多，兩個人還是能放下彼此的顧慮，談話逐漸輕松起來。她給他講她的工作，講這個城市的見聞。這些李四覺得很陌生，也就答不上話來。但是說這些小桃顯得很快活。而他說的是關于他的桃果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沒有人要了。這是他一直藏著的話題，他覺得沒有辜負過自己的愿望，盡管苦與累，但畢竟收獲不錯，談著談著時，不知為什么，這中間會有短暫的停頓。這時小桃會很快的找到另外的話題，或者就重新削一個他從沒見之的，應該是非常昂貴的水果給他，他也就很容易想起自己從家里挑下的那一籃子紅艷艷的新桃。可是那算什么啊，如果孫大圣吃慣了蟠桃，他是看不上花果山上的那些野果的。他挺慚愧的這樣想著，并且覺得非常失望。

這時，門鈴響了起來。李四不知是坐還是站，只悻悻的望著小桃，似乎要她來教自己怎么做。小桃示意他原地坐著，然后站起來整了整衣束從容的去開門。

來人是小桃的一位女同事，因為聽說小桃來了重要的家鄉客人，特專程來拜訪。兩人在門口寒喧了幾句，那個穿著妖野的女人便徑直走進了客廳并放四的打量著李四。李四只得站起來，然后聽著小桃為雙方的相互介紹。那女人似乎天性熱情，還沒有聽完小桃的介紹，便率先伸出手來尋求握手，他只好把自己僵直的手遞給她。可是無論她的動作是如何的熱情，在她的眼波閃動的瞬間，他仍然看到了絲絲冷漠。在他的眼波掃過小桃的臉時，他同樣在小桃的眼中看到了快樂中的疲憊。

來訪者很快的走了。他們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倒是這一打攪，讓李四不感到拘謹了。

“小桃，知道四哥給你帶什么禮物來嗎？”

“有禮物嗎，我就知道四哥不會忘記的。”

“當然，你去看看那個不時髦的竹籃里。”

“挺沉的，是什么？”她站起來去房間拿那個籃子。

“是你從未想過的，當然，也許對你來說，算不上什么禮物了。”

“四哥送的，無論什么，都是重要的。”

這時，她已經提來了籃子，在他面前揭起干凈的白布。他看她并不十分驚訝，可是她還是裝作意想不到的那種神情，并嘆道：“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桃子，是咱自己莊子的，不是買的？”

“是四哥花了五年心血種出來的。”

這時，旁邊的電話響了起來，于是她把白布蓋上，去接電話。

“這電話是新近裝的，新東西，我剛要把電話號碼寫信告訴你，你如果再為些日子，一定會收到我的電話號碼，你也就不會吃昨晚上的那些苦了。”

“那也算不了什么。小時候，我不也常常在野地里過夜嗎？”

李四很難過，她已經不再像當初那樣單純了，從剛才應付來訪者時他就看出了她的善于變通，她對人情世故已經能應付自如了，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一受委曲只會一味落淚的小姑娘了。他想起他們一起隱瞞糟糕的成績單的事，還想起她寫給他的那些信，那些在當初被認為多么重要的事現在全已變得不重要了，不知道她還記得幾件。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她接電話時臉上若有若無應酬式的笑容。聽著她不急不緩的說話聲，想著她應該是在推脫某個宴會，或者是在力爭某項權利。她的話說的婉轉卻又不容反駁，堅定中帶著冷冷的笑。聽了許久，李四終于明白，她是在推卻明天的一個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