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三娘慵懶的靠在寢室的軟塌上，精致的臉上散了嫵媚，薄粉難掩的疲憊讓她現出些許歲月痕跡，她起雙手抬手，用芊芊中指揉著酸脹太陽穴緩解頭痛。

桃夭輕輕的把粉彩蓋碗放在軟榻旁的海棠矮幾上，柔聲道：“坊主，醒酒茶。”

薛三娘半閉著眼簾，無力的擺擺手。桃夭福了下，規規矩矩的無聲地退下。

今天喝的有點多了。

有消息傳入京師，耀武大將歐陽逐已經全殲瓦當反賊，準備班師回京，晟帝已經籌劃凱旋之日出城迎接，并且大赦天下舉國同慶。

這樣關鍵的時刻教坊之首的天香院怎能沒有動作？于是借著今天場面熱鬧，她乘機宣布了天香院新秀竟香提前在大慶之日。

叮叮咚咚……，遠處隱隱傳來縹緲的樂曲。

“莞兒——”薛三娘的太陽穴突突猛跳幾下，她猛地坐起來，凝神。不，不對，婉兒的箜篌應該更加空靈，這箜篌的聲音還有些生硬，雖然同樣含著幽怨，這箜篌聲和莞兒相比要沉穩許多。

她嘴角掠起戲謔地笑容，精致的容顏愈顯嫵媚，靠回了軟榻上調整出個舒服的姿勢，玩味的聽著。等著吧……好戲就要開始了。

玉玨聆聽著自己指尖流動出的叮咚，窗外秋雨淋漓，已分不清是琴聲添了秋雨的凄霖，還是秋雨的凄霖添了人的愁緒。

白馬上英俊的身影，回眸一望的和煦。紅燭下整夜的凝望，紅綃帳里溫暖的繾綣，都化作被離人牽去的思念，不知該向何方。

后園，兩個粗使的小丫頭，提著銅壺疾走。

一個神秘的說：“知道嗎，三月前有人在清韻小居附近見鬼了，還勾了個小女孩的魂魄。”

另一個詭異的接口：“沒聽說嗎？清韻小居藏了一張畫，里面有個畫仙，封印了幾千年了。初夏的時候那里住進去一個姑娘，不知怎么那畫仙就解了封印，白天附在那姑娘身上，夜里就出來游蕩，勾魂要報封印之仇。”

“瞎說，你那里聽來的？”

“你還不信，那畫現就掛在那個商姑娘的床頭，說也奇怪，那畫竟然天天引她看，看著看著這商姑娘就魔怔了，穿衣打扮都像極了那個畫仙，還要彈畫仙的樂器呢！”

“薛坊主就看不出嗎？”

“薛坊主哪管這些，她眼里只有銀子。這話我可是聽幕姑娘身邊的蝶兒說的，你可不要亂傳呀，天香院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不準妄傳鬼魅之說。”

“嗯，……咦，你聽，什么聲音……”

兩個丫頭停住腳步凝神。

荷塘里殘荷寥落，在薄薄的細雨籠罩下，使夜色中平添了些許蕭瑟。忽地，隱隱似有縹緲空靈的聲音在園中飄蕩，顯得夜色愈發詭異而凄涼。

“啊——”兩個丫頭飛快的跑起來，滾燙的開水灑在腳上也渾然不覺。

*****

清晨，聊云清提著一籃鮮紅的石榴敲開暗紅的大門。

“聊公子！？”開門的壁兒高興的叫道。他是唯一受驪姬歡迎的男客。

“誰啊？”驪姬在院里問道。

“驪姬姑姑，是我，云清。”聊云清揚聲應道，清逸的身影灑脫的繞過照壁。

驪姬正站在竹叢邊。夜雨初停，竹葉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幾只黃色的小鳥在竹叢里跳躍鳴叫，她用心的聽著，那叫聲里的世界難得的干凈。

聊云清揚了揚手里的籃子：“驪姬姑姑，今早兒的石榴特別好，買了些給您嘗嘗鮮。”

驪姬看了看眼前倜儻不羈男子，冰冷的眸中有了溫度，卻有一絲狡黠劃過，臉上白色的紗巾微微飄動：“聽說你最近忙得很，夜夜笙歌，真難為你，竟還能早起買石榴？”

他如玉的臉上竟泛起少見的羞澀，淺笑：“姑姑見笑了，云清不過是陪個朋友。”

驪姬似不滿意聊云清推諉的回答，眸中一冷，道：“歐，你這朋友好興致，幾個月了，天天泡在天香院，好生風流快活呀！”

他知道眼前的女子雖然淡出世外，依然是耳聰目明，輕輕一笑：“他是番外人士，那里見過這許多美人，已經樂不思蜀了……對了，姑姑今早怎么這么清閑，商姑娘不來么？”

“就快到了，我正等著呢？說也奇怪，明明知道她不是莞兒，對她，我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何況她又和莞兒一般的聰慧，我竟有點喜歡她了。”驪姬看了一眼聊云清，轉身對著竹叢出神。

壁兒接了聊云清手里籃子，笑言：“主人每天早上都早早的等著商姑娘，哪天刮風了，下雨了，擔心的不得了。”

驪姬眸色驀地發出一道犀利冷光，道：“小鬼頭，慣的一點規矩都沒了！”

壁兒并不怕調皮的扮了鬼臉看向聊云清。她知道主人雖然樣子冷戾卻最重情義善良可敬，不然也不會毀了絕世容顏……

驪姬的眸中結起寒冰，她生平最討厭阿諛之詞，但是這兩個人分明已經對自己威嚴免疫，只得轉身去看那一叢修竹。身如竹，淡泊臨風，莫論世間滄桑，不正是自己所求嗎？

門外響起篤篤敲門聲。

“商姑娘來啦！”壁兒將果籃放在地上，飛快的跑去開門。

“壁兒，今怎么這么高興。”

聽見這一聲溫婉柔美的聲音，聊云清竟然奇怪的心里一緊。他皺了皺眉，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如昨夜天香樓上聽見了那縹緲的琴音，就鬼使神差的想見她。他提醒自己，她不過是棋子，雖然相似但不是伊人。

轉眼絕世佳人過照壁娉娉裊裊而來，一身湖藍暗云紋的軟緞上衣，淺黃百折紗裙，盈盈一握的腰間扎著鵝黃的緞帶，一條輕薄飄逸的淺黃輕紗隨意的搭在臂間。芊芊手上提著一只精巧的果籃，里面碩大的石榴綻開笑口，露出晶瑩剔透的鮮紅榴籽。

玉玨提籃款款而行，宛如下凡散花的仙子下凡一般。聊云清不覺怔了怔。溫婉好聽的聲音已經再次響起，

“驪姬姑姑，這是我院里新結的石榴，特別甜，我給你帶些來，您嘗嘗鮮。”

驪姬看著玉玨，眸中掛著淺淺笑意：“你倒有心，聊公子也送石榴過來，你們兩個可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呀。”

他看著驪姬眸中的笑意，神情恍惚，映像中生性冷涼孤傲的驪姬只對一個人這般微笑過。

壁兒接過玉玨手里的果籃，贊嘆：“商姑娘越來越漂亮了。”

玉玨雙頰微微一紅，口中敷衍道：“壁兒也更漂亮了。”杏眸中一汪秋水卻向聊云清俊逸的身影瞄了瞄，驪姬方才的話似有什么暗指。

那男子卻是一副若無其事模樣，作揖道：“商姑娘，別來無恙。”

玉玨還禮，“聊公子好。”

他明顯感到她的客氣與疏離，淺笑道：“商姑娘客氣了。”

一旁的杜秋琳問道：“聊公子昨天和索公子什么時候離開天香院，今天怎么起的這樣早？”

聊云清倜儻不羈的笑著，有意避開了玉玨的眼神，道：“這幾天陪著索公子整天總聽些濃詞艷賦，煩膩的緊，驪姬姑姑這里清凈，我來聽聽箜篌靜靜心。”

玉玨輕輕笑著，笑的還是那般嫵媚合規矩，這欲蓋彌彰的話聽來那樣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