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不期然地出現(xiàn)一張臉，思緒也忽地回到了從前————

那是發(fā)生在他和康矯媽離婚不久，剛調(diào)到特鋼廠時，遇到的一件事。

車隊一個工人在修理廠等車時，車胎爆炸，人當場被炸飛，最后搶救無效不幸死亡。他原也是滿心同情，打算好好安撫一下家屬，誰知家屬方面一下來了許多人，來廠里鬧得雞犬不寧。正常的工作秩序被打亂，廠里心懷鬼胎的人原也不少，此刻就等著看他怎么做，他才經(jīng)歷了一場精疲力竭的離婚，最不待見的就是一個‘鬧’字，見此索性拋棄了原本的善心，一切照章辦事，后面的安撫工作也不過問，交由下屬去處理。

到如今他都不知道這件事是如何平息下來的，下意識里也不想知道，只是記住了那張死者的臉，家屬曾經(jīng)舉著那張遺像，指著鼻尖對他破口大罵。他記得，那是一張還很年輕的臉，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此刻，那雙眼仿佛就在前面，穿過多年的迷霧，正盯著自己……

他唬地從椅子里站起來，心猶自劇烈地跳著。

屈指算來，這件事已過去近二十年，何以會突然想起？莫不是自己真的老了？何況還是在這樣的窘境下，自己性命堪虞之際。他反復揉捏著手中的那張字條，而那字條，因為浸了汗水，再展開看時，字跡已模糊成一片。

“叮鈴鈴！叮鈴鈴！”電話突然響起。在寂靜的夜里，那聲音是那么的刺耳，他仿佛預感到了什么似的，顫抖著，拿起了聽筒。

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的事已沒希望了，知情的范圍擴大得很快。”

“不能再想想辦法嗎？要錢的話————”

“這已經(jīng)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了！我說你是不是以前做事太絕了，現(xiàn)在上面掌握了你的許多材料，有些陳年老賬都是我不知道的，你別說我不關照你，趕緊把家里的事安排一下吧！什么？再想想辦法？怎么可能？現(xiàn)在的情況是，我都可能被你拉下水，我們還是各自做各自的打算吧！”

他的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死灰色，本能卻令他不知覺地說：“我們只怕還不能就此撇清關系，你那里的帳還得我來周全吧？！”

“那就不勞你了，你不想想自己的后路，總得替你的兒子想想，是不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原是有個兒子的！對吧？”對方冷哼了一聲后，掛斷了電話。

可憐的王總，用盡心思到了今天的位置，到頭來，卻連一條狗都不如，利用完了，被徹底拋棄了。

他在椅子上蜷縮著，只覺筋疲力竭。似瀕死前的一道希望的光在黑暗中劃過，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婆，是啊，怎么沒想到呢，這種時候，不是還可以讓她出面嗎，夫妻一場，她會幫自己度過這一關的吧？

說做就做，他像一個囚徒憧憬著夢想中的自由般，帶著最后的希望，拿起了電話。

可是老婆似乎今天的氣格外大，不待他說完，就炸開了：“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你老婆了，知道有求于我了，你個沒良心的，還有臉跟我說這個？你不是一直在你那兒子身上用心嗎，現(xiàn)在不去找他們，反倒找到我頭上來了，你當我是什么？你這個沒良心的！欺負我沒一子半女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到現(xiàn)在還當我是傻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今番若能搭救，以后我們好好過日子，從前種種都是我的錯，我現(xiàn)在跟你道歉————”

他老婆聽得此言，怒道：“你還當是以前啊？有點事就推我爸出面！做你的黃粱美夢呢！如今早已不比從前，人情都勢利得很，我爸不位在都這么多年了，江湖也早已不是當年的江湖了，我本指望你能早點醒悟，到老了彼此也可有個依靠，所以對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能拉你一把，就盡量拉你一把你。可惜，我的苦心反助長了你————如今你又遇到事了，這件事恐怕沒人幫得了你，明擺著，你得罪的人就是要置你于死地，幫你！你以為現(xiàn)在的我能做得到？……”

“你怎么知道你幫不了？你知道些什么？”聽話聽音，他老婆話里有話，他忍不住驚懼地叫起來。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哪里知道，他的老婆手里此刻也拿著一封信，一封來自歐陽韻的信，這個被逼到角落的女人，臨了，也沒忘了反咬一口，所以，他老婆知道實情后的震怒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的老婆還在那里滔滔不絕，可他哪里還聽得下去，將話筒放在桌上，讓她去說吧，去說個夠，此后，再沒機會聽了。

“砰”一聲巨響，但聽得樓下有人驚呼：“來人啦，有人跳樓了！來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