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我早已習慣了南北朝大大小小的戰事，倒退在已知的歷史中，這風風火火的過往，都與自己關系不大，也沒有操心的意愿，一切都看的很淡了。用蕓蕓的話來說，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皇宮事。

的確，這近一年來，我就是一個御用閑人，天天做的事除了管理私人樓外，不外乎是進宮哄哄皇甥女穆丫頭。常常也會在陪了小的后被大的叫去，有時是匯報情況，有時是談些老古典，敲唱些現代的曲子。

而斯人樓的大家，也都各有變化。

張嫂走了，斯人樓變了很多，讓我找不回以往四個人一起努力的感覺了。加之，大玉兒曾經欺瞞過我們，我的心也總不如以前那樣踏實。

大玉兒現在少了很多幼稚天真，只是規規矩矩地做自己的事，我倆遇見了也沒以前那么多話可以說了。這樣也好，以我的性情，心里一旦有了疙瘩，相處也不見得能放得開。

至于蕓蕓，我想我是多慮了。李娥姿那番無憑無據的話說得我很糊涂，仔細想想是毫無邏輯可言的。蕓蕓這段日子以來，從宮里回來總會換上女兒裝再出去。偷偷去，偷偷回，跟我呆在一塊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問她她卻什么也不告訴我，只是笑呵呵地說“我有了良人不行?。　彼@樣嘴硬，也不肯透露半點口風，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也就不得而之了，但看她每天的神色像是真的，至少是挺歡樂的。

近來另一件大事當屬宇文邕派人去突厥迎親的事。早就知道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就請求突厥“結以為援”，于是給他定了突厥公主阿史那為妻子。

他好像是這幾年才想起來了。去年二月份的時候派了人去突厥迎親，卻遲遲沒有消息。于是，朝廷大臣紛紛進諫皇帝再派人前去探查接應，免得讓齊人搶了先，使突厥變卦，也正好借這門親事震懾一下最近正蠢蠢欲動的齊國。

為挑選合適的人做使者，宇文邕這幾天愁苦的很。上來進諫推薦的官員各執一套說辭，在迎親人選上大做文章，芝麻大點事兒都要他權衡利弊，但卻沒人敢毛遂自薦，深怕被扣留在那蠻荒之地，或是半路失了蹤。

“陌姑娘？”衛元嵩喚了我一聲，“該你了?！?

我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著桌上的棋子，訕訕地笑了笑。琢磨了很久，我才將遭受四面埋伏的“帥”退了回去，感慨道：“衛師父一個初嘗者的棋藝，竟能如此高超，桑陌慚愧啊?！?

“姑娘說笑了，姑娘的象戲法則獨到有趣，教授得到，貧僧才能到如此境界?！?

“呵呵?！边@句話原本就有高捧的意思，可是從他這樣清淡的人口中說出來，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別扭。

“師父，圣駕臨寺！”一個小僧急巴巴地跑進院子里來，臉上兩團顏色像高原紅一般，甚至光禿禿襯著光禿禿的腦袋煞是可愛。

小僧剛喘了兩口氣，衛元嵩就從容地站了起來，眼睛望向我身后，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他走出石桌石墩間，雙膝跪下，“衛元嵩叩見陛下?！?

“衛師父請起。佛門圣地就毋須行如此大禮了。桑云，胡三，”宇文邕掃過一眼地上的我，我趕緊收回目光，再抬眼偷瞄時，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對身后躬身而立的蕓蕓道，“還不快快扶起衛師父?！?

蕓蕓正正經經地領了命，又是一副不茍言笑的表情，與宇文孝伯一起將衛元嵩扶起身。

蕓蕓一個現代氣息濃厚的現代人，竟然憋著性子學古人。

看了這么多次，我仍然想笑，但這個時候只能低著頭一個勁兒的忍著。

“象棋？”宇文邕瞥到桌上的現代象棋盤，看著多出來的棋子兒，與這個時代的象戲不一樣的棋盤，轉向我的眼里有了了然，言語間頗有調侃之味，“你倒是懂得賣弄?！?

“不敢?！蔽倚Φ溃室獾皖^，卻覺得很好笑。

宇文邕走到桌邊看了一會兒，躊躇片刻，手輕輕移動盤上唯一一個剩下的“車”，棋盤上的紅方漸露反敗為勝之勢。

這下我看得更加羞愧，自己照搬過來的現代象棋，怎么也不能使我的棋藝也占上優勢。

衛元嵩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落下，我站在一邊發窘，白了白眼，與蕓蕓對視一眼，想拔腿退出去。

蕓蕓依然保持著面癱，稱職地撇開頭去看宇文邕，“皇上，臣馬上去吩咐準備齋飯?！?

“嗯?！庇钗溺邔Ｐ闹掠谄灞P上，只動了動睫毛。

“貧僧失策，早知陛下要來，已經備好飯菜，有勞桑大人傳話了。”衛元嵩說得誠懇，抬頭給蕓蕓報以感激的笑。

我這邊看得窩火卻不敢再有異議。

每次蕓蕓在宇文邕身邊，多是遭到他這樣的漠視。蕓蕓是宇文護安插到宇文邕身邊監視的人，身份特殊，就算宇文邕相信她的立場，知道她沒有打小報告的意思，也不會厚待她。我的旁敲側擊也顯得不足為道。

宇文邕做事自有自的原則，我能做的就是回去給蕓蕓寬心。

“陛下，臣還有一事相求?！笔|蕓忽然就這么跪下了。

我驚異不小，卻想不到她到底求什么事兒要如此興動人。

只聽到她擲地有聲道：“臣想今日就動身前往突厥，望圣上恩準?！?

什么？突厥！

“準！”宇文邕這才抬頭看她，露出了一個厚愛的笑容，上前扶起她，拍拍她的肩膀，叮囑道，“高大人務必將我大周皇后安全帶回大周。”

“什么意思？”我心一震，頓感情況不妙，直直盯著面前的君與臣，愕然斷了思緒。

宇文邕走回石桌，又動了一顆棋子，將對方的馬拿入手中，想了想，看向我，臉上的疑惑有些做作，“令弟請求擔當突厥迎親使，他沒有告知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怒目看向蕓蕓，她一觸即我的目光就低下頭去。

“臣告退?！笔|蕓徑直走開，沒有回應我任何一個詢問的眼神，嚴肅得有些過頭，更像是不想理我。

“齊有異動，太上皇病急?！庇钗溺咭贿呉苿悠遄樱贿呄窳募页Ｒ粯诱f到。

“朝廷不定，氣候不成?！毙l元嵩斜下走出一個“士”，威脅到對方“車”的下一步。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沒有了以往猜謎的心情，想也沒想就跑出寺廟急忙趕回了斯人樓。

“姑娘，你……”宇文孝伯知道我在宇文邕面前向來膽大，但當著臣下的面這樣隨意卻是頭一回，于是在我身后喊我。

“胡三，讓她去?！?

“是?！?

“蕓蕓”，回到私人樓，破門進入了蕓蕓的房里，看見還在房里的她晃來晃去收拾行囊，提著的心放了下來。我對她我行我素生氣之余更多的是不解，“你為什么也不說一聲，你覺得去突厥很好玩嗎？這么多人都沒敢去你還朝槍口上撞，你瘋了嗎？”

蕓蕓不以為然地抬了抬眼皮，露出一副欠揍的樣子，“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夸張，又不是我一個人，還有一大堆人保護著我啊?！彼秩巳锏囊挛铮拔乙惶斓酵矶即粼谟钗溺呱磉叄o不了宇文護有用的消息，他早就懷疑我了?？峙滤麤]殺死宇文護掌權之前，我就先得被宇文護整死，我還是要早做打算?！?

看她說得吊兒郎當的，我怒氣沖上頭腦，沖上去揪起她的包袱，想了想，還是一把給掀在了地上。

“那你覺得宇文護那邊你先斬后奏他就會放過你了？那你的意思是，你走了他不知道整我嗎？”

“怎么會？我又不是徹底跟他決裂。我就說我過去幫他聯絡一下突厥的勢力啊。本來宇文邕娶突厥公主宇文護就擔心，怕宇文邕跟突厥勢力聯合對付他。但是因為這是北周開國祖早定下的親事，又有北齊跟他們搶，加上誤以為宇文邕目前很聽話不像有小心思的，估計是覺得好處大于壞處，才沒有反對。

“但宇文護本來就多疑，還是怕如果不是自己的人去，那就有可能是皇帝跟突厥的勢力聯絡了。所以，如果我一個現代人本來就知道他們的心思，他又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但凡能穩住他的權勢的，他都會覺得是好主意?！?

蕓蕓收拾東西的手突然頓住了，一滴水珠落在她手邊的畫紙上，一圈一圈地暈染開去。

“這樣你去就不危險了嗎？路這么遠，而且北齊那邊老是想破壞……”我本來正說著，無意中將目光轉到畫上，當目光接觸到畫像的那一刻，我的話戛然而止，腦袋也像浸到了渾水中，混亂得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