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長安燈火闌珊處 三
- 千年回廊陌上殤
- Irene雪
- 2932字
- 2011-10-03 09:22:40
“咚……咚……”
寺廟里的鐘聲在涼薄的暮色里顯得愈發孤寂,原來瑟縮在枯椏上的烏鴉被兀然響起的鐘聲嚇得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我坐在石墩上正望著枝頭的烏鴉出神,鐘聲一響,我也跟烏鴉一樣被驚醒。看著鼻子里呼出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水蒸氣,我突然覺得冷了,抱了抱肩膀,將雙手靠近嘴巴靠呼出的氣取暖。
“陌姑娘,天寒,注意身子!”身后傳來衛元嵩淡淡的聲音,他將一件純白色的披衣遞給了我。
我正要道謝,卻毫無征兆地沖著他打了個噴嚏,頓時窘迫得捂住嘴巴連連道歉,緊接著卻又竄出幾個噴嚏來,這下倒是不好意思再說話了,只好轉過臉去以免又打噴嚏弄他一身。
“衛師父,這些日子謝謝你了。”我將披衣披上,帶上雪白的風雪帽,故意轉移開了話題。
自那天從周宮回到斯人樓后,我心里很長一段時間無法平靜,面對人來人往的喧囂,迎來送往的非議,情緒也總是起伏不定,隱世的想法應時而生。好在在這么一個郁悶的時候,碰見了恰巧接受了圣嚴寺事務的衛元嵩。于是,我在圣嚴寺里清心寡欲地生活到了現在。
衛元嵩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他徑自往老槐樹邊走了幾步,“姑娘,,今日出去走走吧。”
我思緒一滯,掐指算了算事件,失落一波一波地涌上心頭,問他到:“今天是……上元節了?”
衛元嵩凝目遠望,心平氣和,無起無伏,“是了,今夜的上元節會同往年一般熱鬧吧。”
“我是該走了。”我嘆了口氣,我緩步走向自己住的禪房,“衛師父,我收拾收拾就走。”
一只溫暖的手拉住了我的右手,我在那股拉力下趔趄了幾步,驚訝地看著衛元嵩。
衛元嵩的手明顯僵了一下,觸電般甩開了我,素來云淡風輕的臉上劃過一絲驚慌。但在片刻的失色后,他先于我恢復了淡然,捻著佛珠后退了幾步。
“陌姑娘,你的細軟貧僧會差人送去,今夜你不需過慮,明日一早我送姑娘出長安便是。”
“好……謝謝你了,衛師父。”我這樣應著,走向山門。
腦里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心里卻有一絲僥幸的期待,隨即又是自嘲。
元夜琴鼓奏,花街燈如晝。
在21世紀的中國,清明、端午、元宵這類傳統節日得用法律規定才不會被人們完全遺忘,這個時候的人遠比未來的人過得有味道。
今夜也是一樣。
花燈,夜市,琴鼓和鳴,流舫,年年歲歲景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我渾渾噩噩地走在大街上,街上的人熙來攘往,不時地與我擦身而過,而我正被擠得顛三倒四。
“讓開!聾了么你!”
我木然地回過頭去,那個大胡子男人已經嘀咕著粗魯地推開了我。
“媽的,大過年的,你這是找誰的晦氣!”
我急急退了幾步,始終沒有站穩,向后正好壓在了花燈攤邊的一個正在看燈的人背上。
“哎喲!”一聲驚叫傳來,是那種似男非男的聲線,聽著讓人更加覺得不舒服。
我正納罕,沒有顧忌到身下還壓著一個人。等到看清了疾奔而來的熟悉面孔,喉嚨一動正要喊出名字來,身下的人已經毫不留情地推開我,閃到邊上去了。
“宇文……皇……”剛才那一推讓我摔得不輕,我一邊揉著被閃到了的腰,慢慢坐了起來。
宇文邕制止住趕上來下跪請罪的何泉,自己撣了撣衣袍上的灰,面上始終沒有出現一絲漣漪,一切于他彷如身外事。
何泉的眼珠在我與他之間兜轉,察言觀色之余欲言又止,只好看著我偷偷嘆氣,偶爾也使幾個我不懂的小眼色。
我覺得自己渾身軟癱,使不上力氣,卻也不想在他漠然的目光下繼續呆下去。
我支起手慢慢撐著地面起來,卻一不小心沒撐住,又摔回了地上。
“姑娘!”何泉立馬跑過來一邊將我扶起,一邊拿眼角覷負手而立的宇文邕。
宇文邕掃了我們一眼,沒有說一句話,轉身就離開。
“主子!主子!”何泉扶正了我,沒來得及慰問幾句,看那邊宇文邕頭也不回地走了,也慌里慌張地追上去。
何泉這一放手,還沒來得及調整過來的我失去了支撐直直就倒向那一邊,慌忙中隨手抓了一個燈籠,卻連著帶倒了一排燈籠架子,耳邊緊接著響起了小販的驚喝聲。
好不容易衛師父看見了被一對小販纏身的我,多虧了他先放我走自己留在那里給我收場子,要不然我沒這么快跑出來的。
獨自行至渭水邊,遙遙地就可以望見河上畫舫如浴火鳳凰,奢華耀眼。光彩溢入河水中,使得水波也呈現出無限的靡麗,波光粼粼,如玉如鉆。渭水上漂浮著的一艘艘畫舫且行且歌,歡聲笑語循著蕩開的水紋飄至岸邊。
面對此情此景,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哼唱出來一首久遠的旋律來,等意識到這是什么歌,再想起歌詞時,卻不愿意就此半路斷了旋律,唱著唱著,心底的哀愁就又出來了。
“元夜琴鼓奏,花街燈如晝,歡歌笑語飄上船頭……欲除相思垢,淚浣春袖,船家直道是離人愁……”我忽然哽咽住了。
“寒江陪煙火,月伴星如昨,可你怎么獨留我一個人過……”
在寒冷的冬夜里,一個人靜靜地望著河面的繁華,委屈、傷心、落寞、不舍、矛盾……我不禁哀慟大哭起來。
“桑姑娘……”
我正哭得酣暢淋漓,聽見這一聲呼喚,心里“咯噔”一下,被嚇得噤聲。轉過身去,仍是驚魂未定地退了幾步,同時趕緊擦拭臉上的淚痕。
剛才叫我的是何泉,他此時一臉的遲疑與憐憫,宇文邕則是端端地站在一旁,只是肅目凝視著我,沒甚情緒。
像他一貫的作風,我們就這樣對立了很久,我與何泉都沒敢先說話,他突然就移開了眼睛,語氣淡如輕煙:“今日就是十四了。”說完了之后,也沒有以正眼再看我,又是一個轉身向后,對著尷尬地立著的何泉道了聲“走”。
“你從來沒有對我有過……感覺么?”我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態度,破釜沉舟般出了口。
他突然頓住了身子,卻沒有回頭的意思。
我仰了仰頭,止住即將掉落的淚水,故意將頭偏向一邊不愿意讓人看見,可是聲音卻掩藏不住激動顫抖的情緒:“你是北周的君主,背負著太多的責任與壓力,而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不在乎你是誰,我說過,我唯一所想只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此,你不能拋下所有,你不能只有一心人,我們怎么可能簡簡單單、心無旁騖地在一起?
“況且……”我垂下了眼睛,“你從來就不信我……你現在不會……不會很在意……”
我說過,我喜歡平等的愛情態度,那樣任何一方才不會太累。
時間有剎那的凝固,一時間誰也沒記起要說話。
說了這話之后我就再無法言語,暗地里佩服自己的膽子;何泉張大嘴巴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宇文邕依然是背對著我,不置可否,形同雕塑。
良久,何泉醒轉過來,看了看宇文邕的臉色,悠悠地說:“姑娘,你僭越了。”
“我……”
“何泉!”
“是!”何泉估計是沒想到宇文邕會冷不丁地大聲喊他的名字,嚇得跪在了地上。
“前面候著!”
“是。”何泉斂眉低首地先離開了。
宇文邕緩緩回身,眉目依舊冷淡。
他向我走過來,眼里的冰霜雖然是層層坍圮,我卻還是看不懂他的意思。
我在遇到他之前,從來沒有遇見過如此深沉的人,深得我無從揣摩,深得我一片迷茫。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后退了幾步,心里怯意重重。
他一手攬住我的腰,阻止我再后退,一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碎發,手指順著我臉頰滑至嘴唇,滑到我喉間,引得我凡是被他觸碰過的皮膚都不由自主起了雞皮疙瘩。
我垂著眼瞼,艱難地吞口水,全身都繃緊了,他輕笑了一聲,突然放開了我。
原本我渾身軟乎乎的,他這一松手就暈乎乎地蹣跚后退,直要坐到地上去。
他眼疾手快撈住我的衣領,在我瞪大了眼睛看著抓在自己胸部的手時,他馬上又收回了手,轉而用另一只手迅速在我摔倒之前攬住了我的腰,向他自己的方向收緊。
“莫不是在和尚廟里呆出病來,連腳都站不穩了?”他一反常態地調侃道,呼吸噴在我的頭頂,立馬有暖暖麻麻的感覺遍布我全身。
還沒有回味過來,他已經放開了我,往何泉離去的方向走去。